伶姬

  正当此时,楼宇上传来一声女人‘嗤嗤’的笑声,朽月凝眉回望,伶姬正幸灾乐祸地掩唇而笑,这时她已又换了一张面皮,从举止神态还能认出她来。
  只听她颇为自得地问道:“灵帝,感觉滋味如何?这曲祭歌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是不是觉得体内有股难以遏制的血气正奔涌而来?你会变得跟我们一样,喔,不对,甚至会比我们还残忍,鲜血让你兴奋,无穷无尽的杀戮将是你最大的乐趣!”
  朽月低头一看,手上果然背上爬满无数红色经文,这是炽铭咒生效了,戾气在她体内不断翻腾,如同一锅烧开的热水般持续滚沸!
  看来魔族这次是有备而来,如此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引发她身上的戾咒!
  趁着此刻体内的戾咒还未真正觉醒,朽月闭上双目尽量不去看那些吟咏的女面,再试着把听感关闭,可那些烦人的哀乐在脑海中自成旋律怎么也挥之不去,咿咿呀呀的腔调令她越发烦躁。
  “没用的,关了听感也能听见呢!这歌声是妾身的主子特意为你准备的,请灵帝好好享受。嘻嘻,妾身怕灵帝无聊,特献舞一支!”
  伶姬在屋顶上没事干,居然和着哀乐扭着腰肢跳起了舞来。这魔女考虑得还蛮周到的,唱跳俱全,不过这舞还能称之为‘舞’的话,还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朽月眼皮跳了跳,莫名觉得辣眼,心道她这些古怪的动作居然也能算得上跳舞?强行扭腰摆臀不说,四肢还跟扭动的水草有一拼,太可耻了,这女人为何有如此自信地跳这些动作出来?
  她觉得今天自己的眼睛遭遇了迄今最不能承受之重,先是那糙毛汉柴鼎耀,接着是这些面部可憎的长舌女面,最后竟还要看伶姬跳不堪入目的怪舞?
  “你主子是哪位?”朽月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问。
  “哪位?还能是哪位,他自然是魔族至高无上的魔尊了。”
  伶姬说话的同时她手脚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止,不知道是不是魔族舞蹈都是这种扭扭捏捏的滑稽动作,反正朽月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死亡水草舞’,如果她真在葬礼上跳,估计死人都会气得爬起来掐死她。
  “魔界不是有两位魔君共治?到底是哪一位!话说大姐你能别跳了吗!”朽月的脾气有点上来了。
  “哈哈哈,是不是觉着妾身这舞姿太过妖娆妩媚,快承受不住了么?你们这些天上的大罗神仙呀就是不懂欣赏……”
  伶姬不知谁给的勇气说这舞姿‘妖娆’,好歹腿上的动作是停止了,双手还在鬼模鬼样地摆动,娇媚地笑笑:“灵帝还真是有所不知,现在我们魔族就只有一位魔尊了,哦,他老人家今天也来了呢。”
  “是那个犄角鬼面吗?”朽月揉了揉生疼的眼睛,切齿问道。
  也许是脑子装不住事,伶姬的话好像很好套的样子,知无不言地对朽月说道:“帝尊说的是暮野?哈哈,暮野已经被主子取而代之啦,他还是帝尊您亲手解决的,这事您忘了吗?”
  朽月这才回想起来上次确实是把犄角鬼面杀了,如此一想,许是这右魔君搞的鬼,此魔头定是知晓那晚自己会戾咒发作,并将此事透露给左魔君暮野,借她之手把死对头除了,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魔尊的宝座,这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服!
  “你们魔尊叫什么?”朽月耐着性子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他叫颜……哎呀,妾身是不是说太多啦?”伶姬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才知道啊?”
  朽月突然百米冲刺过去踹飞在屋顶扭捏身姿的伶姬,其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伶姬甚至还没看见人影,倏然之间,她便莫名其妙挨了一脚,被踢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直接撞坏临近的一处楼阁,眼睛一抹黑就被埋在瓦砾之中。
  空中飘浮的女面见主人掉进了废墟中,互相大眼瞪小眼,齐齐转头看向那处,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声:“哎呀呀,哎呀呀……”。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从侧边飞出的两把飞刀鬼影似的唰地一下划拉而过。
  场面登时壮观无比,那些五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纷纷解体,成千上万的面皮被撕得支离破碎,迅即化成一堆唰唰落下的粉末。
  朽月垂首视之,原来是陆修静自己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了,手里耍着两把飞刀劈头盖脸地冲朽月骂了一句:“夭寿啊!夙灼灵你路痴吗?你这么大的人了带个小朋友到处瞎跑什么!跟在屁股后面都会丢,可让本道君好找!”
  呵,到底是谁找谁啊,他还居然恶人先告状了!朽月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要不是顾及形象和卫生,非得隔空往他头上飙一口痰解气。
  “你个疯道士,分明自己跟个没头苍蝇般乱窜,倒害本尊好找!为何还反先赖上我们了?”
  朽月蜻蜓点水般脚尖在屋梁上点了几下,借风轻轻飘落在地,尚还没靠近那怂货,陆修静突然瞥见了她脖子上的鲜红色的咒经,跟见了鬼一样唰地一下往后蹿至十几米。
  陆修静向她比了一个拒绝靠近的交叉手势,吓道:“等等,你离我远点!千万别靠近!哎呦,天王姥姥诶,你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怎么能让你身体里那危险玩意儿又跑出来了呢?”
  这货没来也就算了,一来就给人添堵,朽月刚刚被伶姬的奇形怪状的舞姿稍微给转移了一点注意力,现在倒好,火气更大了!
  本来她体内戾息已渐渐稳定,现在又被他气得卷土重来,右眼眼球月蚀加剧,身量也长了一截,她不禁仰天哀叹,陆修静这傻逼一定是上天派来整她的!
  痛定思痛,朽月揪心地捂着胸口顺气,悲哀地觑着那疯货:“陆修静你可真行,本来戾咒都快让我压下去了,得,这会被你一气直接光荣复发,你说老子遇见你是不是造了太多孽的结果?”
  “别这么说嘛,我听着怪伤心的。”陆修静见朽月咒你成功被她激出来,这会儿也不敢有脾气了,立马变得乖觉小心。
  他笑嘻嘻地哄道:“嘿嘿,是我错了,您老消消气,不就迷个路,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等等,话说你们怎么会进到这里面来?”
  朽月向前走了几步,想走近说话,谁知她一迈腿,陆修静便往后退退,生怕自己扑食生吞了他,可见上次给他留下的惨痛阴影有点大。
  无奈,朽月见状只好停下,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稍稍往后别去,疑惑地问:“什么叫进到里面来,难道此处不是你叔父的陵墓地宫?”
  陆修静翻了个白眼,纠正道:“当然不是!此处是在紫霄殿前的一湖池水之中,确切地说我们都在紫霄殿的倒影里面。你猜猜我是如何得知你们进去的吗?我先在殿内找了一圈,后来走到池子旁边,偶然发现水里有个小人长得像你,而且身上还燃着青紫色烈火,试问青暝炎天下独此一家,不是你是谁?”
  “哦,我还看见一个在房顶跳舞跳得贼丑的女人……这女的在哪呢?要死了,跳这么丑还出来丢人现眼,我非得劝劝她做人要有点自知之明不可!”陆修静四处张望,搜寻刚才那个穿着桃粉裙装的女人。
  两人正隔着老远说着话,远处瓦砾微微颤动,朽月耳力绝佳,当下对着空中大喝一声“休走!”接着她当即甩出一鞭,当空霹雳一声,有某物被击中坠地。
  陆修静跑过去看,原来一位女子面部中鞭,现正捂着侧脸伏倒在地上,从她的衣着打扮是方才跳舞的女子无疑,但这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怎么了?”朽月见陆修静踌躇,问了一句。
  躺在地上的伶姬一听到朽月的声音,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捶地大呼“狠心汉,负心女!都没一个好东西!”,搞的陆修静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朽月收鞭上前,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伶姬泪腺奔涌的倾情演绎,毫无波澜地板着一张冷脸道:“抬起头来。”
  “不抬!妾身的脸花了,要教你们取笑了去,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伶姬哭唧唧地固执将头往下一撇。
  自古有三惹人烦,一是女人哭,而是女人闹,三是女人喊着要上吊。
  陆修静识相地往旁边站站,这种事他是应付不来的。
  当然,他这位挚友也不是很能应付,朽月最是听不得女人哭,她不懂为何这些女人会有那么多眼泪,偏偏奇怪的是这种东西,她生来就没有的。
  朽月恐吓道:“别哭了听见没有?再哭把你眼珠子挖掉!”
  伶姬闻言由小声啜泣转为呜咽,接着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
  朽月:“……”
  “不是,你得哄哄!”陆修静献出了一条宝贵的建议。
  “你行你来!”朽月白了他一眼,心说为什么她一个女人要干这种事?
  “那还是你来吧,本道君向来清心寡欲,没接触过女人,也从来没实践过,没啥经验。”陆修静怂得毅然决然,一脸欠抽地冲她贱笑,言下之意这几万年来都没把她当女人过!
  朽月有件十分后悔的事,那就是和这又疯又贱的道士做朋友。
  她弯腰蹲下,用手轻轻将伶姬的脸扭转了过来,目光忽然凝滞在她那张脸上。
  这是一张本该温柔端庄,桃靥无暇的脸,可惜被右边脸颊的一道血淋淋的鞭痕毁了。她的脸两人都不陌生,既是木槿花神夙念的,或者又可以说是凡人纸鸢的。
  熟悉的音容面貌唤起了她的某些回忆,朽月默默用袖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拭去,眼里顷刻没了凶骇的煞气,声音也变得柔缓如水,问道:“还疼吗?”
  伶姬痴痴地点点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止住了。
  她觉得眼前的灵帝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就像一朵去掉刺的黑夜蔷薇,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高贵而神秘。
  朽月用冰凉的手轻柔地抚着那张脸,微微笑道:“那能不能告诉本尊,你这张面皮是从哪看到的?”
  “宵欢姐姐曾经跟这个女人见过面,我偷偷看到的!觉得她好看,就仿制了一张面皮。噢,妾身的针线活也是跟她学的呢……”伶姬被温言细语一哄,立马乖乖和盘托出,所谓的宁死不屈在这届妖魔堆里是不存在的。
  朽月霎时了然,原来纸鸢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妪是鬼未所为!
  “你走吧,回去帮本尊给鬼未带两句话,一是别再打夙念的主意,二是让她别指望靠两条虫子就擅自定下什么白头约,本尊不会再见她了!”
  “好哒,妾身这就回去跟她说。”
  伶姬起身撒丫子就想跑,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回来!”
  任她再怎么归心似箭也没用,双腿一软直接给吓跪了。
  伶姬艰难地扭头回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反复无常的朽月,期期艾艾道:“不……不是说放妾身走么?怎么,怎么还反悔了?”
  朽月面色忽又变得严厉:“跑那么快做什么?换一张脸再走!以后让本尊看你敢再用它,见一次撕一次,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现在就换!”伶姬跟京剧变脸似的用手抹了一把脸,果然立即又变了另外一副人畜无害的少女面孔,生怕被人再次叫住,忙不迭地脚底溜风跑了。
  “你说哪一张才是她的真面呢?”一旁的陆修静似乎对这事很好奇,愣是绞尽脑汁地研究了半天。
  朽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明了真相:“她怕是早就忘记自己是哪张脸了。”
  “有道理。”陆修静赞同地点点头,四处扫视了一圈,托腮道:“咦,小道士呢?”
  朽月这才想起柳兰溪,蓦然转头去看那幢鬼气森森的大殿:“糟了,他还在紫霄殿内,你叔父也在里面!”
  岂料她这话一说完陆修静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我叔父神形寂灭已久,如今连根头发丝都不存在了,哪里跑来的冒牌货胆敢冒充他?”
  朽月倏地反应过来,糟了,既然是冒牌货,那柳兰溪岂不危险?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急急欲往殿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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