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 第305节

  哪怕没有机会,能做一个有用的人,本身就是件快活的事。
  何况,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人生的神奇之处,在于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原以为山穷水尽,长夜无明,说不准哪时就柳暗花明,天光破晓了。
  待他穿好盔甲,原来那个骄矜的贵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小将。
  他与他们做临行告别。
  “我会小心的,你们在后方也要注意流矢。待攻下城关,我们晚上再聚。”
  远处,集结的号令已经传下来了,不等阿玄催促,他翻身上了望云骓,纵马而去。
  明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听宁休说道:“我原以为自己在纵容他,等着他哪一日失败了放弃了,再带他离开,好完成师父的遗命。原来是我错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归途。”
  明微笑了起来:“能听到先生认错,可真不容易。”
  宁休摇了摇头:“如果能让他得求所愿,我认输算得什么。现在想想,师父的遗命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想来师父自己也不希望用上。”
  明微不免想到那位记忆中的剑神。
  他那一世,孤身一人,漂泊江湖。眼看着人死了,家破了,国亡了,能做的也不过单人独剑,千里奔波,杀入千军万马,取敌帅头颅。
  而这样,仅仅只是祭奠了亡魂,安慰了自己。
  改变不了命运,更改变不了国势,最终只能守着邙山的大阵,等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如果这就是他的未来,现在这点危险算什么?至少他在为命运而努力拼搏。
  天煞孤星。
  只盼这一回,他再不必和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
  砾石坡的攻城战,天亮之前就打响了。
  他们很幸运地找到了没有完全阵亡的守军,在这些人的带领下,与胡人展开决战。
  宗叙这次紧急出兵,原本就只带了五千兵马,先前遇到雪难又损失了一些。可以说,这一战他们完全没有失败的余地。
  一旦战败,剩余的兵马,在后勤军需都没跟上的情况下,不一定能组织起高效的进攻。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最终士气消耗殆尽,便只有覆没一途。
  这些事,他们都能看出来,何况宗叙。
  但是看着这支西北军有条不紊地分派攻城任务,明微也忍不住感叹一句:“名将到底是名将。”
  宁休默然无语。
  他和明微都没有参战,而是在后方的山坡上观战。
  事实上,观战只是顺便的,此刻两人坐在辎重车上,正拿着劈刀做木工。
  一个个部件做出来,然后拼到一起。样子虽然丑陋,但已经能够看出雏形。
  这是一只鸟,能够让人骑着飞行的大鸟。
  “这真的能飞?”宁休很疑惑。
  明微道:“先生不是见过玄非那只大鸟吗?”
  宁休当然见过,当初杨殊被下狱,就是靠着这东西偷渡出去的。
  只是,亲眼见到这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还是觉得很神奇。
  “这只是机关术的一种,如木牛流马,但需要灵符激发。灵符不容易制,这东西也不好推广,想把兵马送出去是不能了,只能派个人传传消息什么的。”
  说罢,明微有点嫌弃:“先生,您的手倒是漂亮,怎么做出来的东西这么丑?”
  宁休面无表情:“抱歉,没学过。”
  这场战役,注定是惨烈的。
  西北军没有退路,那些胡人同样如此。
  苏图的铁骑就在后方,如果他们不能占住砾石坡,撤离的路上就会遭遇更凶残的追杀,一点生还机会都没有。
  明微只要想到策划这一切的苏图,便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
  这世上总有些人,能人所不能,原本这话是她用来说服杨殊的,现在自己却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恐怖之处。
  经过最初的试探、冲阵,到最后只剩下血腥的杀戮了。
  在战场上,命不是命,人不是人。
  宗叙发下重赏令,而胡人向来有以头颅论军功的传统。于是,随处可见这样一幕,不管是齐军还是胡骑,砍倒一个对手,将对方的头颅斩下捆在腰上,再继续拼杀。
  明微摇了摇头:“这些胡人,还是不擅守城啊!”这么轻易就被宗叙骗出来,对阵厮杀。
  没得到回应,她一扭头,看到宁休发青的脸色,不禁觉得有趣:“先生,您这是吓坏了?”
  宁休拧着眉头说:“太血腥了。”
  他杀过人,但见过最残酷的景象,无非就是剿杀山贼的时候,百余人的厮杀。
  “这不算血腥。”明微淡淡道,“至少他们都是军士,本来就该以杀戮为业的人。更残酷的,是将平民百姓当成人畜,践踏残杀。”
  宁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见过。”
  明微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每一幕都叫人作呕。
  她慢慢道:“我见过。”
  第425章 偷城
  杨殊的话最终没实现。
  这场攻城战,一直打到入夜都没结束,他们也就没法碰面。
  经过一整天的厮杀,再加上黑夜有所不便,喊杀声听着没那么激烈了。
  许多军士,就那样闷着头杀敌,耳边只有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
  累了,找个地方略微坐一会儿。饿了,掏出行军干粮啃上两口。
  杨殊的甲衣上沥沥都是鲜血,纵马回到宗叙身边,问道:“大将军,继续下去伤亡太大了,真的就这样打一夜吗?”
  宗叙带出来的这只军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倒是不惧这些胡人。
  但是这些胡人不要命啊,拿西北军的精英去跟他们耗人数,杨殊觉得太可惜了。
  宗叙一边观战,一边问他:“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杨殊迟疑了一下。
  今天亲历战场,让他的观念颠覆不少,才知道军棋省略了很多细节问题。而这些细节,往往影响胜负结果。是以,他现在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了。
  “说吧,错了有我给你兜着。”宗叙笑道。
  杨殊受到鼓励,大着胆子道:“如果是我,会派人去偷城门。这些胡人并不擅守城,对偷城的手段,肯定不怎么了解。”
  宗叙点点头。那边他的亲卫队长过来禀报:“大将军,人已经选好了,马上就可以去偷城了。”
  杨殊惊讶,原来宗叙已经决定去偷城了?
  就听宗叙对他道:“大方向的决策,你已经足够敏锐了,应该对自己更自信一些。只是偷城要怎么偷,这就不是张口一说的事了。敢不敢去冒险?”
  杨殊激动:“我可以去吗?”
  “可以。”宗叙说,“你选两个亲卫跟着,和他们一起去吧。但你也要做好准备,这项任务非常危险,一不小心,会折在那里。如果你阵亡,我只会向圣上奏报,你被流矢击中而亡。”
  他不可以有军功,宗叙自然不会说自己允许他上战场。所以,他要是死了,也会死得很窝囊。
  “怎么样,敢不敢去?”宗叙问道。
  杨殊深吸一口气:“我去!”
  宗叙看着杨殊逐渐淹没在黑暗中,许久才叹了一声。
  “真是暴殄天物啊!”
  亲卫队长没懂:“将军,您是说……”
  宗叙冲他的背影扬了扬下巴:“要是我宗家男儿,从十二岁上战场教起,如今已能独挡一面。”
  亲卫队长笑道:“将军真是爱才。”
  宗叙道:“多一名优秀的将领,就能少死很多小兵。”
  亲卫队长黯然:“今次出征的兄弟,只怕有一半要埋骨于此了。”
  宗叙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抓紧时间,去吃点喝点,晚上还有一场苦战。”
  “是。”
  ……
  城关外不远处,一个偏僻的山头,黑暗中有人影晃动。
  “大汗,东西带来了。”一名胡人出声。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出了隐蔽处。月光照下来,显露出来的正是苏图那张清冷俊秀的脸。
  “架起来吧。”他淡淡吩咐。
  “是。”
  他们没有点火,就那样借着淡薄的月光,架好了一座弩机。
  这座弩机,是他们从齐军手里弄来的,很是稀罕。
  “大汗,架好了。”亲卫恭敬地回禀。
  苏图走过去,俯下身,通过望山瞄准目标。
  “有点远了。”他低声说。
  这里,离中军最起码有两百丈的距离,这是强弩的极限射程。
  不得不说,宗叙这个齐国名将名不虚传,一点破绽也没留下。
  不仅指挥距离选得刚刚好,而且他十分小心,周围安排了盾卫,再加上黑暗中他甚至没有点火把,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他。
  苏图瞄准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问亲卫:“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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