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节

  正因为元十三限和诸葛先生彼此之间有种种仇恨,所以纵使两者同朝为官,一位是当朝太傅,另一位是内务府大总管,但他们见面的机会却极少。即使迫不得已见面了,也绝对没有什么好脸色可言——其实是元十三限不会给三师兄什么好脸色,诸葛先生对于自己这位四师弟却是一向都很包容的。
  此时此刻,也不例外。看见诸葛先生走入校场,元十三限面上立刻黑如锅底,神情阴森地率领六合青龙站开到一边去,既不说话,也不行礼,甚至连打个招呼都没有。反而诸葛先生微笑着向四师弟点点头,以作致意。不过他也明白,自己两师兄弟之间的心结,不是这么容易解得开的。再加上现在自己还有公事在身,故此点一点头之后,便没有进一步动作。倒也免除了不少尴尬。
  诸葛先生迈步而行,径直走到剑拔弩张的四大名捕与陈胜之间。四大名捕见师父来了,连忙各自行礼,口称“世叔”。分明是师徒,为什么不叫师父,倒叫世叔呢?原来,天下第一神相李布衣,曾经为诸葛先生批过命,看出了诸葛先生命犯天煞,刑克至亲。故此本人固然一生无嗣,注定绝后,即使是徒弟等衣钵传人,也会受其命格影响,以至于毕生多受苦难波折。
  李布衣的“布衣神相”从来铁口直断,算无不中。诸葛先生再以此对照自己的半生经历,亦发现果然事事若合符节。为了避免让四名心爱弟子被自己命格影响,所以诸葛先生虽然向无情铁手追命冷血等四人传授武艺学问,但却不准他们称呼自己为师父,只许他们称呼世叔。希望能够以此减免一些刑克之力。
  诸葛先生德高望重,一身正气。且不说他的武功,单单他的人品,就十分值得让人敬重。见他现身,陈胜也不怠慢,当即同样抱拳行礼,道了声久仰。
  第二百七十二章:天高阔,任飞跃(上)
  诸葛先生则微笑道:“陈兄弟击杀了金国四太子,协助岳元帅顺利克服汴梁,立下不世奇功,大长大宋志气。一腔热血丹心,正是普天下江湖武人的楷模。要说久仰,也该我来说才对。”言毕拱手还了一礼。
  陈胜摇头道:“不过杀了一名蛮夷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功劳。区区所为,不足挂齿,诸葛先生就别再提了。倒是先生,你本来在临安皇帝身边办事,今日怎么也来这里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尤其入了朝廷庙堂,就更加不由己身了。”诸葛先生叹息道:“诸葛正我今日来,所要做的事情,其实和方小侯爷、米公公、以及……都差不多,也是为了岳元帅而来。”原本藏在袖中的右手一翻,赫然向睽睽众目亮出了一面金光灿烂的牌子——金牌。
  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这最后的第十二面金牌,赫然就是由诸葛先生所带来。霎时间,陈胜禁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好生失望。忍不住道:“诸葛先生,先前那十一面金牌所传达的命令,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岳元帅已经同意即刻班师回京。所以你这第十二面金牌,就用不着再说啦。可是先生,平心而论。对于赵构这种乱命,难道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么?若觉得有问题的,那么你又做了什么?”
  诸葛先生叹息道:“官家既颁下圣旨,复又连发十一道金牌命令岳元帅班师,确实有些……但臣不言君过。我们为臣子者,在这种时候最应该做的,并非指责官家,而应据理力争,尽量把损失挽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诸葛正我方才要向官家讨来了这第十二道金牌啊。”
  陈胜闻言一怔,凝声道:“诸葛先生这第十二道金牌,难道和之前那十一道不同吗?”
  诸葛先生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岳飞,把金牌高举过顶,凝声道:“奉圣上口谕。岳飞即速起身,回临安行在听候差遣。岳家军诸路大军即日解散,所部并入禁军,归太傅诸葛正我调遣,就地坐镇汴梁,靖清地方,勿使祖宗陵寝再遭打扰,钦此。”
  这番说话入耳,岳飞登时又惊又喜,颤声问道:“圣、圣上口谕真是这样?先生,你可没有骗我吧?”
  诸葛先生微笑着把下跪接旨的岳飞扶起,道:“自然不假。汴梁乃大宗历代先帝以及诸开国元勋陵寝所在,一旦夺回,岂可任其再沦落敌国之手?岳元帅你且请放心回京,有本侯在,定会保得汴梁稳如泰山,绝不会让元帅一番心血白费。待岳元帅向圣上说明一切之后,圣上英明,自然会重新重用元帅,光复神州直捣黄龙,建立不世之功。让天下老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大家共享太平。”
  岳飞由衷道:“精忠报国,是岳飞一生所求。官家但有差遣,岳飞哪怕粉身碎骨,也定当鞠躬尽瘁。”
  诸葛先生点点头,欣慰道:“如此最好。那就有赖岳元帅了。”伸手在他肩膀处轻轻拍了两拍,以表示安慰。随之皱眉叹息道:“只可惜路上出了些事,耽搁了行程。否则的话,我早来片刻,或许现在陈兄弟也就不必落得这样一个杀害钦差的罪名了。唉~天意啊。”
  岳飞同样心痛地叹口气,道:“陈兄弟一腔热血,正是国之栋梁。诸葛先生,岳飞现在自身前程尚属难言,更无力回护陈兄弟了。诸葛先生,你可有办法吗?”
  “这个……”诸葛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假如站在江湖人士的立场之上看来,则杀个什么浮威上将军,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但诸葛先生自己,却不是江湖人,而是朝廷庙堂中人。如何可以知法犯法,对此事不闻不问?
  沉吟片刻,诸葛先生决心先使个拖字诀再说。他转过身来,朗声道:“陈兄弟,你今日杀人,虽说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杀人终究就是杀人,本侯却不能徇私。这样吧,你先投案自首,这样将来圣上过问起来,总还有个折辩的余地。我派崖余、游夏、略商、凌弃他们四人押解你入京,也正好在路上和岳元帅做个照应,你看如何?”
  “诸葛先生的好意,陈某心领。不过……投案自首?哈哈,那就是说笑话了。”陈胜哈哈一笑,道:“不怕说句心里话。诸葛先生,陈某信得过岳元帅,也信得过你,但却无论如何都信不过临安的那位赵官家。折辩?陈某没有什么好折辩的。那阉贼是个该死的家伙,所以陈某就杀了他,如此而已。”
  顿了顿,陈胜又冷笑道:“其实那阉贼固然该死,但更加该死的,却还另有其人。若不是那人在背后指使暗示,这阉贼难道还当真有胆子出来上蹿下跳吗?现在诸葛先生你要我认罪?哈哈,向谁认罪?向那个指使这阉贼出来搅风搅雨的人吗?”
  “诸葛先生,你也听见了吧?这个陈胜,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江湖草莽。做事随心所欲,全不讲规矩,全不依法度。昨天他可以杀金国四大王,今日他可以杀害钦差,那么明天呢?谁敢保证他不会去谋害官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小侯爷已经走到了诸葛先生身边,阴恻恻道:“这样的祸胎,留不得。诸葛先生,为了免得日后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今日我等正该联手,将此獠诛杀当场!”
  小侯爷方应看,虽年轻但不气盛,虽心高而不气傲。不错,白清儿和沈落雁双姝联手,杀了方小侯爷麾下的得力大将八大刀王与铁树开花。方小侯爷自己,也一个照面就被陈胜出刀劈得呕血,可谓既丢尽了面子,也大伤了里子。但,这并不是方应看意图置陈胜于死地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在于他已经知道了,陈胜完完全全,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方应看小侯爷,他生来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不但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连他自己也对此绝无怀疑。究竟是什么大事?不能说。但此事干成之后,肯定惊天动地,这是没有疑问的。同时为了做这件事,他也从很早开始就着手做准备了。与米公公结盟,培植势力,搜罗得力人才,剪除异己……一切所作所为,都环绕着这个目标而进行。
  而现在,方小侯爷就感觉到了。陈胜这个人,永远不可能为己所用。甚至乎,他将会成为妨碍自己前进的一块拦路石。若不及早将他铲除,自己的大计便如镜花水月,最终也只是一场空。所以趁着陈胜还未真正成为那种可以左右天下大局的大人物,方应看要先杀了他。甚至乎他还有预感。假如自己当真要杀陈胜,那么现在就是最好,同时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今天假如杀不了他,那么以后再想做同样的事,将会更加艰难百倍千倍。
  米公公是方应看的政治盟友,也是“有桥集团”名义上的首领。所以不管方小侯爷站在什么立场上,米公公都会和他同一阵线。六合青龙见状也跃跃欲试,但却被元十三限所制止了。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诸葛先生绝不会徇私枉法,放纵杀害钦差大臣的凶手。虽然元十三限对陈胜也没什么好感,但只要是诸葛先生所支持的,他元十三限就一定会反对到底。
  元十三限和六合青龙不会去动手对付陈胜。但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是一定要出手的。加上米公公和方应看,无论怎么就看也罢,场面上的形势,都对陈胜不利到了极点。
  须知道,陈胜对上元十三限便已经胜负难料了。诸葛先生更胜元十三限半筹,则哪怕再最理想的情况下,陈胜也顶多胜过诸葛先生一招半式而已,要分生死,谈何容易?白清儿充其量可以对付米公公一个,若加上方应看,形势绝不乐观。
  另一方面,沈落雁以兵马俑布阵,威力确有可观。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同样精通机关消息等杂学。这阵法能不能困得住他,委实是个大大的疑问。四大名捕一体同心,困不住无情,就等于连铁手追命冷血三个也都困不住了。若无阵法襄助,则单凭美人儿军师自己,哪怕只是对上一个冷血,也肯定败多胜少。
  形势虽然不利,但陈胜反而更因此而产生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兴奋感。他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双眼发亮,双手合抱,互相捏动骨骼关节,发出了连串轻微的噼啪爆响。朗声大笑道:“好!好得很,好玩得很啊。诸葛先生,元十三限,米公公,四大名捕、方应看、六合青龙。能够同时与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交战,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精彩更好玩的游戏吗?既然如此,那也别浪费时间了,来啊。是谁先上?无论单挑群殴,陈某都无任欢迎。清儿落雁,妳们都退开到一边去。哈哈,这样精彩好玩的游戏,说不得,为夫要独占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天高阔,任飞跃(下)
  竟然命令沈落雁和白清儿双姝退下不得插手,要自己单挑当世十四位一流高手么?狂妄啊,陈胜这番说话,实在太狂妄了。别说你一个陈胜,哪怕是萧秋水燕狂徒来了,也不敢说他就能够打得过这里十四位一流高手的围攻啊。刹那之间,岳飞以及岳家军诸将,全都被陈胜这番惊世骇俗之言狠狠吓了一大跳。汗流浃背之余,更深感不寒而栗。然而……
  元十三限傲然屹立,闭口不言。六合青龙跟随师父,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变成了泥塑木偶。方应看神情阴沉,手按剑柄蓄势待发。米公公叹了口气,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接过自己的独门兵器朝天一棍。四大名捕当中,冷血目光如狼,闪烁不停;追命把酒葫芦栓回腰间小心系好,双足不丁不八,肌肉如绷紧之弓弦;铁手凝神提气,两掌合拍,轻轻摩擦;无情则伸手按上自己的轮椅“倚云座”,眉宇间无悲无喜。诸葛先生则幽幽长叹,神情一派无可奈何。
  眼前一切,尽被看得清清楚楚。岳飞左思右想,最后终于一咬牙,挺身站出,喝道:“慢着!大家都先别动手,听本帅说一句话。”
  霎时间,众目睽睽,所有视线尽数集中在岳元帅身上。诸葛先生凝声问道:“岳元帅有何高见?”
  岳飞凝声道:“俗话说得好,抓贼要拿赃。放着四大名捕在此,办案更加需要讲求证据,是不是?假如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能随意把杀人罪名安在什么人头上,对不对?”
  铁手点头道:“岳元帅说得对。假如没有确实证据的话,那么肯定不能给人胡乱安插罪名的。”
  方应看皱皱眉头,冷笑道:“陈胜刚才杀害浮威上将军,他两个女人杀了本侯的下属,这都是众目睽睽的事。再说陈胜自己也都认账了,还需要其他什么证据?岳元帅,你不是想要包庇这凶手吧?”
  岳飞沉声道:“包庇什么的,岳飞当然不敢。但陈兄弟向来火气大,容易冲动。这是咱们军中众所周知的。刚才他不过一时激愤之言罢了,当不得真的。至于说众目睽睽……是谁的众目?这里风沙大,岳飞刚才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睛,什么都没看见。”顿了顿,他转身过去望向岳家军诸将,大声问道:“刚才你们看见了什么没有?张宪、牛皋、陆文龙、杨再兴、严成、方狄雷、何元庆,你们有谁看见了杀害钦差的犯人?”
  陈胜仗义执言,为岳飞打抱不平,更公开痛骂赵构的荒唐乱命,又是为了岳飞才出手杀了浮威上将军这阉贼。所言所行,所作所为,尽是岳家军诸将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诸将都是军中的热血义气汉子,怎不对之感动莫名?
  只是陈胜公开宣称不信任赵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造反言论了。诸将毕竟还是大宋军人,要他们公开赞同陈胜这种大逆不道的说话,他们却实在是做不到。但现在岳飞的说话,分明就是要包庇陈胜。虽然也违反了法度,但毕竟比造反要轻松得多了。当下众将心中一宽,纷纷大声叫道:“没看见没看见,风沙太大迷了眼睛,咱们谁也没看见凶手究竟是谁。方小侯爷,米公公,你们可别血口喷人,胡乱污蔑陈胜兄弟。”
  诸将众口一词,登时把个方小侯爷气得面红耳赤。他惊怒交集,愤然道:“你……你们这群贼配军,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这……诸葛先生,你怎么说?难道就任由他们胡闹不成?”
  诸葛先生尚未答话,突然之间,阵阵密集纷乱的马蹄声动地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喀嚓~”一声大响,校场大门被狠狠撞断。紧接着,至少二三百匹健壮战马扬蹄嘶叫,闯进了校场中来。岳家军诸将不明所以,连忙动身闪避。顷刻之间,校场上一片大乱。
  如此变化,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陈胜愕然一怔,心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有这么大群惊马闯入校场了?胸中疑惑未解,忽然就听见一把熟悉声音大叫道:“陈大哥,这边这边。”循声一看,竟然就是巨阙。这位误闯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然后又因为遇上陈胜而成为候选竞技者的大汉,此刻背负双刀,正骑在一匹枣红战马之上,向着陈胜拼命扬手,大叫道:“陈大哥,沈姑娘,白师姐,快快上马,咱们走!”
  “往哪里走?”方应看远远看见了这一幕,登时气得面色发绿。他拔剑出鞘,动身就要冲过来出手拦截。可是还没跑得两步,恰好站在不远外的杨再兴,暗地里抓住一匹从面前跑过的战马缰绳,拨转马头然后在它屁股上用力打了一巴掌。战马受惊,没头没脑地就方应看冲过来。
  要不是方应看反应快,几乎就被马匹撞到了。他怒声发吼,挥剑一划,将那匹战马的脑袋斩下。可是血腥气味反而更加刺激了其他战马,致使情况更加混乱。
  方应看空自暴跳如雷,却也被困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那边厢,米公公情况也差不多。至于元十三限和六合青龙,则摆明作壁上观。四大名捕和诸葛先生本来就不想为难陈胜的,这时候正好顺水推舟,借坡下驴。至于无情和追命两位轻功绝顶,大可高来高去的高手,这当口赫然就像把所学的轻功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彻底遗忘了一样,只是自顾自躲避奔马,放水放得简直明显得过份。
  如此情况落入陈胜眼里,登时就让他什么都明白了。自己虽然想孤身迎战当世十四高手,无奈对方根本不配合啊。元十三限和六合青龙,还有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统统都在划水。米有桥也不过舍命随君子罢了,根本没什么斗志可言的。于是到了最后,自己真正需要应付的,竟然就只有一个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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