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这天一大早,陈胜起床洗漱完毕,收拾好所有行李,然后便前往求见方证方丈,并且提出请辞。此举大大出乎老方丈意料之外。他皱起眉头,问道:“徒儿,你才在少林学了区区半年时光,纵使确实是进展神速,但毕竟积累还很浅,何必这样急着,现在就要离开少室山呢?”
  相处半年,方证方丈以一片真心相待,处处点拨教导,令陈胜获益良多。假如没有这位师父,即使有和氏璧异能相助,武者也没有可能短短六个月时间,已经练成了三分之二的神足经。故而此刻方证方丈问起,武者亦不相欺瞒,毕恭毕敬地答道:“师尊,其实我也很想在少林寺多留一段时光。无奈……我与两位义妹身上背负有一件大事,是非做不可的。此时若然做不到,我们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先前咱们便已经约好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往预定地点汇合。还请师尊谅解。”
  方证方丈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息,道:“徒儿,你先前曾经说过,自己是洪门弟子,对吗?然而,为师已经派人前往福建、浙江、广东、广西等沿海几省仔细查过了。这几省的地面上,从来就没人听说过,世上有洪门这个名字。甚至乎,在你们三兄妹进入福州城之前,也没有人曾经见过你们的模样。却就仿佛……你们三兄妹都是从石头里钻出来的一样,忽然间就凭空出现了。”
  陈胜微微一怔,随即也叹了口气,道:“徒儿确实是洪门弟子,这个不假。至于我们三兄妹的出身……请师尊原谅。事关重大,我们实在有不能明白说出的苦衷。”
  方证方丈摇摇头,道:“为师追查你们的身世,并非因为信你不过,有心要窥探你过去的隐私。只不过少林举凡收纳弟子,都必须先追查其出身,以防止有居心叵测之奸徒混入少林,然后依仗着从少林学到的武功在外面为非作歹而已。寺规如此,也不能从为师手上破了这个先例。
  但徒儿你出道以来,一切所作所为,尽属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举。为师再细察你的心性,亦知你虽然略嫌有些太过好勇斗狠,却绝非持强凌弱之辈。大关节上更是拿捏得定当,日后当不至于会行差踏错,终于害人害己。呵呵,既然如此,那么无论你究竟出身如何,你都是为师的好徒弟。
  如今你既然要离开……唉~那么想必是我们师徒俩的缘分已经尽了。世间万事,总是缘起即生,缘尽而灭,那也不算什么。阿弥陀佛。徒儿,那么你就去吧。”
  方证方丈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委实大出陈胜意料之外。他原本还怕方证方丈不能谅解,故此准备了不少说辞的。但现在看来,这些说辞统统都可以省略了。当下,武者就在蒲团之上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三次大礼,道:“师尊,徒儿这就去了。”
  方证方丈双掌合什,念偈道:“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缓缓闭上双眼。陈胜则站起身来,躬身向后退出禅房,轻轻关好了房门。
  武者退出禅房之后,随即又在寺内各处都走了一遍,和黄国柏、辛国梁、易国梓等平日与自己交好的俗家弟子,还有觉月等相识的僧人分别告辞。再郑重其事地向方生大师拜别。这才拿起包袱(他身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私人储物空间之内,包袱里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大踏步走出了少林寺山门。
  先前众人来时,是乘坐马匹的。但少室山山路曲折,并不适合驰马。故此众人是把自己的坐骑寄养在登封县县城里面一家客栈之中,然后徒步上山。此去黑木崖路程不近,没有马匹代步可不成。
  故此陈胜出得山门之后,便沿着山路盘旋而下,打算先去把马匹取回来再说。虽然少林派并不以轻功见长,但此刻陈胜催动真气,尽情迈开大步赶路,虽然身在山林之间,和平地上纵马奔驰,其实也相差不了太多。
  大半个时辰以后,少林寺那规模宏大的连绵庙宇,已经隐没于青山绿水之间。而一路倾斜向下的山势,亦逐渐转为平坦。无须刻意侧耳倾听,淙淙流水声已然从前方不住地传入耳中,却正是分隔少室山和太室山的少林河。只要沿着河一直南行两、三里陆,就是登封县城了。
  一口气从山上走下来,陈胜也禁不住觉得有些口渴了。这年头没有什么工业污染,少林河又是发自嵩山之中,上游也没有什么人烟,故此河水清澈透明,绝对天然绿色环保。武者微微一笑,放慢了脚步,向河岸边走去,想要喝上两口润润嗓子。未及数步,忽然之间,便听得有人曼声吟哦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这两句《沧浪之歌》,乃是春秋战国时,沧浪江上渔夫以之安慰三闾大夫屈原的。全歌虽然简短,但其中寓意深永,洒脱出尘。在这无人的山野之间吟来,倒也应景。然而此刻,那吟诵《沧浪之歌》者,声音冷冷冰冰,兼且语气严肃,全无半分洒脱,反倒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没有还一样,让人听起来就觉得别扭。但与此同时,此人声音却是震动山谷,远近皆闻。但又并非特意扯开嗓子大吼大叫,就是平平常常那样说话而已。单单由此看来,便足见此人内力深厚,非同凡响。
  陈胜心下一凛,但随即,胸中那颗心脏又因为兴奋而急速跳动起来。嘴角在下意识之间,微微向上挑起。随即抬起头来,循声张望。却只见少林河上游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此刻正坐了名身形高瘦的黄袍客。他峨冠博带,打扮得甚是飘逸。但腰板挺成笔直,丝毫不见闲适,反而让人觉得无比拘谨。
  第五十四章:拔芒除刺(下)
  五岳剑派,分处东南西北中,代表天下五德,各自崇尚一种不同的颜色。泰山为东岳,木德,色尚青;衡山为南岳,火德,色尚红;华山为西岳,金德,色尚白;恒山为北岳,水德,色尚黑;嵩山为中岳,土德,色尚黄;故此嵩山派弟子皆身穿黄色袍服。所以眼前此人不必再多问,肯定是嵩山高手无疑。
  嵩山十三太保之中的头三把交椅,还有他们带领下的合共三十多名嵩山弟子,半年前奉命前往衡阳阻止刘正风金盘洗手,但到头来,这三十多人全部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相关当事人之中,刘正风曲洋两家人同时下落不明,唯一可以追查的线索,也就只剩下〖轰动干戈〗小队了。
  〖轰动干戈〗小队和嵩山派之间的关系,已经是“视如芒刺”级别。所以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也罢,到最后嵩山派依旧非常自然地,就会把怀疑的目标定格在〖轰动干戈〗小队身上。更准确地说来,是把目标定格在陈胜身上。因为小队三名成员里面,夜永星和苏紫菱都是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从来没练过武功的。除非当时亲眼目睹,否则又有谁会相信她们居然有能力伤害,甚至杀害嵩山弟子?
  陈胜练过武,而且在刘正风家里,曾经和嵩山派正面对抗过。兼且嵩山三大太保也是他亲手所杀。因为无限神域无形间之影响,陈胜身上的仇恨值积攒得最多。所以嵩山派的注意力,当然就会绝大部分都集中在陈胜这里。故此,嵩山上下都已经早早就达成共识,一定要拔除陈胜这枚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出乎嵩山派意料之外。陈胜不但留在少林寺中没有离开,而且还拜入方证方丈门下,成为了老方丈的关门弟子。五岳剑派五家全部加起来,其实力也恐怕还比不上少林寺。有鉴于此,嵩山派自然不敢胡乱造次,只能耐心等待。而现在陈胜要离开少室山,正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嵩山派不派人前来阻截,那才叫做奇怪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直至今天早上为止,少林寺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陈胜想要离开。而从他向方证方丈告辞那时候开始算起到现在,还不满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嵩山派居然已经能够收到消息,并且派出高手前来阻截,则毫无疑问,嵩山派在少林寺之内,肯定潜伏有像华山劳德诺那样的卧底。不过少林寺不同华山派,嵩山派即使有卧底潜伏,料想其身份也不会太高。不必放在心上。
  真正值得放在心上的,倒是眼前这位嵩山高手。要知道,既然少林寺内有卧底监视,那么嵩山派就不太可能特地派出位高手,日夜在山下守候。即使有信鸽之类手段,但要把消息从少室山传送到太室山,当中也需要时间。再加上嵩山派大本营峻极禅院,位于太室山绝顶。山路崎岖难行,要想在不足一个时辰之内赶过来少林河这里堵截,非有绝顶轻功不可。能够有如此本领,他究竟会是谁?至少从以往交手的经历来看,陈胜并不认为丁勉、陆柏、费彬等三大太保,能够有这份本事,那么……
  目光闪烁之间,陈胜已经想到这个人究竟会是谁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感觉登时在胸中熊熊燃起,武者深深呼吸,甩下身上的包袱,双手合抱捏动十指,发出阵阵极轻微的“噼噼啪啪~”声响。凝声道:“左掌门,幸会。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再藏头露尾,故作高深?请转身过来,大家面对面说几句话吧。”
  恰如武者所料。那黄袍客并非别人,正是五岳盟主左冷禅。嵩山派三大太保全部莫名其妙地失踪,对左冷禅而言,不啻斩断了他一条手臂。故而此事决不可含糊放过,必须追查到底。
  但丁勉、陆柏、费彬等三大太保,在嵩山已经是仅次于左冷禅自己的高手。他们都失了风,再派其他人出来的话,便无论如何都觉得不保险。况且陈胜毕竟是少林弟子,嵩山派大举出动来对付一名少林弟子?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天下间的江湖人会怎么看嵩山派?所以没奈何,左冷禅唯有亲自出马。
  五岳剑派盟主何等尊贵?可以说,正道中除去少林和武当的两派掌门以外,左冷禅就是天下第一人。以如此地位而前来堵截一名少林二代弟子,本身就大大有失身份。故此,左冷禅当然要先好好摆足了高人架子,再论其他。没想到陈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开口就叫破了身份。左冷禅禁不住登时微生怒气。
  这位五岳盟主冷哼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形容清瘦,鼻子略带鹰钩,目光阴冷,教人望之生畏。果然不愧枭雄之姿。他抬头举目,两道视线犹如冷电般在陈胜身上来回打量,随即淡淡道:“你就是陈胜?嘿,果然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好,好。”
  “我当然很好。不过左掌门似乎就不太好了。”陈胜笑了笑,淡淡续道:“否则的话,左掌门也不会忽然间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喝风,是不是?”
  左冷禅名字中有个冷字,说话语气眉宇神态,果然都是一派冷冰冰的。他嘿声轻哼,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无礼小辈。本座问你,丁勉、陆柏、费彬,还有本座的徒弟史登达呢?他们究竟还活着,抑或已经死了?如果已经死了,是不是刘正风和曲洋联手杀死他们的?你这小子,又有没有份一起动手?”
  “左掌门,你武功既高,本人又雄才大略,即使算不上英雄,但至少也是当世人杰。虽然彼此并不同路,但陈某对于你这种人,向来都颇为佩服的。”
  陈胜并不直接回答左冷禅的说话。他顿了顿,随之又续道:“合并五岳剑派为五岳派,如果能成功,那么倒也真是件了不起的功业。但既然是好事,你又何必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尽使些下作手段?那不是无私显见私,明摆着告诉别人你自知才德不足,所以才要用这些下三滥伎俩强行推动合并。所为的,也只是一己之私吗?”
  左冷禅面色一沉。喝道:“牙尖嘴利的小子。你知道什么?五岳剑派的事,自有本座决断,与外人无关。老老实实回答本座。本座的三名师弟,还有那三十多名嵩山弟子,现在究竟都怎么样了?”
  陈胜又笑了。他淡淡道:“左掌门,你也知道我不是你们五岳剑派的弟子。既然如此。你又哪来的权力可以对陈某说三道四,呼呼喝喝了?不过,陈某向来事无不可对人言。大丈夫既然敢作,那就敢当。所以告诉你也没关系。要找你那几名师弟和门下弟子?容易。拿把剑来自己一抹脖子,你立刻就能见得到他们了。”
  陈胜所给出的答案,并没有超乎左冷禅意料之外。丁勉、陆柏、费彬等嵩山三大太保,失踪已经都半年多了。无论怎么想,他们还活着的机会都相当渺茫。但没有证据的猜测,和得到证实的事实,毕竟分别属于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霎时间,左冷禅心中一痛,随即缓缓站起身来,凝声喝道:“是刘正风这个叛徒勾结了魔教长老曲洋,以阴谋诡计害了本座三名师弟的,对不对?说!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嵩山三大太保,都属于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故此,左冷禅绝不相信他们居然会在正面交战中落败被杀,更根本没有想到过杀他们的人就是陈胜。所以顺理成章,他只会认为下手者是曲洋和刘正风。
  这一刹那,五岳剑派盟主已经发下了毒誓!无论刘正风和曲洋去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明正典刑。以之祭祀自己三位师弟在天之灵的同时,左冷禅更要让五岳剑派中所有人都知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犯我嵩山者,虽远,必诛!
  陈胜左右双手十指紧握成拳,当胸互击。登时发出“嘭~”一下沉闷响声。喝道:“用不着找什么曲洋和刘正风。杀你三名师弟的人是我。想替他们报仇?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左冷禅武功之高,在《笑傲江湖》世界里面足以列入前五位。除去少林方丈、武当主持、以及日月教前后两任教主以外,再无任何人足以与之相提并论。陈胜此行前往黑木崖,正要与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一较高下。但若自己连左冷禅都打不过,哪里还有资格去挑战天下第一高手?
  况且,这六个月来陈胜在少林寺内修练《欲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经》,自觉武功大有进境。可是究竟进步到了什么程度?这却不得而知。在少林寺内,举目所见尽是同门,即使交手试招,彼此也只是点到为止,那里有人会豁尽全力作生死相搏的?难得有个左冷禅自动找上门来,武者正好在他身上,试一试本身武功进境!
  第五十五章:金刚狮吼(上)
  武者绝对是认真的。但在左冷禅眼中,武者这番说话,便根本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不,这番话非但不能让他发笑,更只会让五岳盟主感觉——无比愤怒!他面色一沉,沉声喝道:“不肯说实话吗?好!那本座就先擒下你这满口胡说八道的无礼小子,然后再慢慢炮制你!”
  话声未落,五岳盟主赫然迈开大步,不徐不疾地向陈胜走来。嵩山派武功以气象森严而见长。练到极高深处,即使只有单人匹马,其气势也似有千军万马同时奔驰而来。此刻左冷禅一动,动的赫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后那整座太室山,是这一方天地!
  强敌当前,陈胜精神陡然为之大震。眼见左冷禅气势高涨,似要充塞天地,武者更不甘示弱,当即断声沉喝,将身一摇,已然借取了泰山法相加诸己身。顷刻之间,两大高手气机交触,一个雄浑霸道,势挟天地;另一个却如擎天巨柱,独撑穹苍。你高一分,我亦高一分,谁也压不下谁,竟是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彼此正相持不下之际,但见旁边少林河原本清澈如同透明的河水,忽然“咕嘟咕嘟~”翻滚沸腾不休。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鱼虾纷纷浮上水面,竟是不堪两大高手气势交锋之冲击,当场暴毙!
  陈胜居然可以在自己气势压迫之下屹立不动,实在让左冷禅大为意外。他略略收起了几分轻视,喝道:“好小贼。吃本座一掌!”更不由分说,举掌当头就劈。掌势雄浑绝伦,正似开山巨凿,劈石利斧。一击之下,就仿佛连武者背后这座少室山,都能当场将它一分为二,直教人为之心胆俱丧。
  电光石火之际,陈胜抖擞精神,身形不退反进,开声霹雳断喝,旋臂扭腕,一着最简单朴实的冲天炮拳螺旋轰出,恰好迎上了左冷禅的劈山一掌!说时迟那时快,拳掌对拼,登时就有“轰~”的沉闷爆破声响狠狠炸裂,雄浑浩荡的真气,犹如钱塘江怒潮奔涌,赫然东南西北四散倾泻,一泄十丈。狂风呼啸,犹如万兽齐吼。两大高手脚下的土地,更活像被天降陨石狠砸了一记般突然向下凹陷,形成了方圆足有丈许左右的一个巨大圆形凹坑。
  这一下交手,赫然平分秋色,谁也压不下谁。略一僵持之后,当即就有汹涌巨力倒卷反震,尽数回归两大高手身上。双方身不由己,“噔噔噔噔噔~”各自连退五步。好不容易方才拿稳桩子站定。左冷禅双眼瞳孔急遽收缩,喝道:“果然有点本事!本座的师弟,难道真是你下手加害的?”却也不等回答,揉身急上,忽拳忽掌,忽指忽抓,连环凌厉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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