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操之过急
明源帝的眉头紧锁,居然低头不语,方佑天瞧着皇上的神情,也只能干等着,汝月站在旁边,觉着自己像是一幅水墨画里的人物,慢慢的,慢慢的,要化开了似的,要是这会儿,屋中吹过一阵风,就能直接吹走了。
“不必去请方老爷子了。”明源帝才算是做了决定,他抬起头来冲着汝月笑了笑,尽管那笑容里面又存着太多其他的心思,不过总算没有再苦哈哈地蹦着一张脸孔了。
“不请家父前来,如何辨认?”方佑天一根筋到底,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明源帝见汝月的样子,自然能猜到她已经受了惊吓,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道:“是不是辨认清楚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寡人晋封的是太兴殿的宫女汝月,钦天监拿来的名牌上头写的是陈汝月和她的生辰八字,她是不是方蕙兰的女儿,都是寡人的月嫔,没有什么区别了。”明源帝十分温和地问汝月,“月嫔想不想追根溯源,求一求自己的身世?”
“臣妾自小有父有母,有小妹,从来没有觉得缺少了什么。”汝月没有完全说实话,其实母亲过世后,日子过得并无如意,父亲丧妻之痛后,一直没有缓过气,家里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父亲随亲戚出远门做点生意,再后来,她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宫,“刚才听方将军的意思,蕙兰便是将军的姐姐,也已经被逐出方家,剥夺了原来的姓氏,那么即便找回来,也已经不是方家的人了,不知道臣妾这样说,是不是对?”
方佑天的样子似乎很挣扎,看看皇上,又看看汝月,看看汝月,又看看皇上,才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当年大姐执意要跟随那个男子而去,家父确实在一气之下,已经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彻彻底底地划去了。”
“况且皇上方才也说了,臣妾姓陈,左右到底都是姓陈。”汝月越说越理直气壮,先前还心如刀绞地想着那个名唤如萱的女子,以为自己是那十足不换的替代品,然而皇上的两句话,却让她心安下来,一个人是一个人,更何况她与如萱长得没有半分相像之处,皇上便是要真的寻那替代之人,也会找眉眼间神似的才更加有说服力。
“佑天,你也听到月嫔的话了,不用再去麻烦方老爷子来宫里一次,听闻你们父子正为些旧事纠葛不休,你再将他请来,就不怕他当着寡人的面,又参你一本?”明源帝的心果然更宽些,“寡人方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不是也很认同,你可知是谁说来给寡人听的?”
方佑天不是那么笨地不会转弯,微微张着嘴,讶异地回道:“难不成是月嫔娘娘?”
“正是寡人的月嫔。”明源帝朗声而笑,这一次笑声中才是真的带着欢喜,“月嫔虽然不懂这些国务之事,说得道理却是浅白有力,她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想得如此豁达,你我君臣,何必再耿耿于怀。”
“如果真是如此,臣倒是更加相信月嫔娘娘身上有方家的骨血,有些事儿,与生俱来的,否则她深居宫中,哪里会如此识大体。”方佑天的视线还没舍得从汝月身上挪移开来,大姐尚未离家时,与他一向亲厚,要是眼前人真是大姐的女儿,那么便是方老爷子不肯认这个外孙女,他这个做小舅舅的,也可以认下她的。
明源帝轻咳一声道:“没准就因为不是方家人,才能够将方老爷子当年的见解轻描淡写地都推翻了,佑天莫要再纠结此事了。”
方佑天想了一想,忽然咧开嘴笑起来道:“皇上是想,要是她真的是臣的外甥女,那么臣的辈分就被抬上去了,连带着家父的身份就抬得更高了。”
“没有的事情。”明源帝脸色微微一沉,很快就恢复了原状,还是被身边的汝月细心地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她有些惧怕这位尚未谋面的方老爷子,连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儿子都敢鞭策,连方夫人那般爽利的女子都容不下,那么她入后宫前的卑微身份,怕是在他眼中更加不堪了。
虽说母亲过世的早,在汝月仅存的那些记忆中,却是那般脾气柔和,长相秀美的女子,便是再宫中这些年,见多了莺莺燕燕的美貌女子,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目中,怕是都不能与自己的母亲所比拟的,要是如今说来,母亲是因为私奔,被逐出本家,逐出族谱,落到最后那样凄凉的光景,汝月不甘心去承认这些,如果母亲不曾跟随父亲离家,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千金闺秀,不会生那样因为辛劳而磨出来的病,也不会因为没有多余的银钱抓药,而早早离世。
方佑天毕竟是心胸宽广的武将,将前因后果都想了一想,如若月嫔是大姐的亲女,那么大姐有了后人,还能够入宫,从宫女被晋封成了嫔妃,也算是大幸,他猛地惊觉起,为什么皇上不要父亲来辨认识亲,当年父亲想用小妹下的那一步棋,小妹没有做完的事情,如果落到眼前这个有着温和温婉笑容的月嫔身上,那是太多的不公平,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月嫔。
明源帝很轻地叹了口气道:“佑天,你可知道,后宫宫规,外臣不得擅入嫔妃的住所,而你倒是来得勤力,这一天之中就来了两次。”
“绰华说得好,那是我们一家人同月嫔娘娘的缘分,否则锐儿也不会见着她一面,就执意要她抱。”方佑天磊磊落落地笑起来,“如果宫规要罚,那么请处罚臣,否则月嫔好端端在宫中,被臣这样一来一去的,落人口舌,却是真正的冤枉了。”
“是,要是按律处罚,寡人定然先拿你开刀。”明源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头还有个被你吓晕的小宫女,要不要等你去收场?”
“臣并未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因为锐儿说帕子是她给的,臣一急之下,才直奔皇宫而来。”方佑天觉得自己此举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难怪绰华见他抓着皇上忙不迭要进宫,抿着嘴唇冲着他笑,他这个夫人,一向比他聪明,怕是早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会是这样的结果,又晓得他是那不肯听人劝的性子,才由得他自己撞破了头,然后老老实实地转身回家。
这般想着,方佑天又诚诚恳恳地冲着汝月行了个礼:“臣性子鲁莽,让月嫔娘娘受了惊吓,如果真的因为臣的不当之举,让娘娘的名声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那么臣定然尽全力为娘娘开脱,不足之处,只能先行礼谢过了。”
汝月知道他的身份官衔,哪里敢当面受他的大礼,才要欠身回礼,被明源帝的手臂绕过来,揽住了腰身,他的手劲很大,她压根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方佑天行完礼,说完话,赶紧笑着说道:“方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两次都是事出有因,便是真的有心人拿来说事,想必皇上也会为臣妾开脱,不会看着臣妾落于谣言之口。”
方佑天像是放心地点了点头,便要告辞了,明源帝也跟着他一并走了,说是要去御书房商量些要紧的事儿,让汝月好生休息,汝月虽说心底有微微的失望,还是亲自送了皇上到门口,目送着他们君臣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没料得,第二日,皇后直接将汝月唤去了丹凤宫,还是乌兰跟着前往,路上乌兰觉着不太对劲,悄声问道:“皇后娘娘平白无故的,不会招嫔妃去说话的。”
“怕是想要问一问昨晚方将军过来琉璃宫的事情。”汝月也想不出有其他值得皇后娘娘下道口谕的事情。
“方将军过来只是一时兴起,别说是娘娘了,连皇上也是当时才陪同前来的,皇后娘娘的身体微恙,连丹凤宫宫门都不曾出来,怎么就会知道的。”乌兰有些怀疑,撇了撇嘴说道,“没准就是我们琉璃宫里留了丹凤宫的眼线,恨不得将娘娘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上去,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得封赏。”
“不是云欢所为。”汝月想一想,脱口而出,“如果是她,反而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否则岂非砸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是担心在琉璃宫中,还有其他人。”
“婢子也看着不是云欢,她的身份太显眼,怕是我们都去注意她了,反而忽略了其他人。”乌兰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道,“但愿皇后娘娘寻娘娘去,只是说说家常事,千万别是为了抓着娘娘的小辫子。”
“我哪里来的小辫子给人抓。”汝月淡淡笑了笑,她不想增加乌兰的紧张感,刻意显得轻松些,“皇后娘娘对我一向宽厚,不会那样对我的。”
这句话,在汝月被独自晾在丹凤宫的偏厅中,干巴巴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既没有人来赐座,更没有人沏茶送茶点来以后,让她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就连乌兰都被进丹凤宫时,留在了外面,仿佛是刻意冷落着她。
正这般想着,门帘一挑,有人进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