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第38节

  她舔舔唇,问了句,“薛公子,你怎么还没走?”
  薛延头也不抬,舔舔手指,刷拉翻了一页书,淡淡道,“走,我走哪去?这我家,我为什么要走。”
  韦翠娘今天的脾气难得的好,耐着性子道,“姑娘家说说话,你一个男人在这里,不太好吧?”
  薛延终于舍得看了她一眼,歪了歪脖子道,“若是个别的姑娘,我就出去,把地方腾出来给你们了。”
  韦翠娘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我就这意思啊。”薛延说,“你脾气那么躁,我媳妇儿娇娇弱弱的,哪经得起你吓唬,我能不看着点吗。”
  韦翠娘冷哼一声,抱着臂看他,“按你说的,我脑袋控住不住四肢,一个不高兴就要随手打人?”
  薛延弯起个假笑,没说话。
  韦翠娘拍案而起,“你是将我当成夜叉了?”
  薛延将书卷起来拍了拍手心,冷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关我事。”
  韦翠娘快要被他给气死。
  韦翠娘觉得薛延不讲理、耍无赖,她懒得搭理这样的人,便就去找阿梨。面对阿梨,韦翠娘声音柔下来不止一点,轻轻扯扯她袖子道,“咱们俩说话,他一大男人掺和什么,让他出去,成不成?”
  刚才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阿梨也大概看懂了是什么意思,有些想笑,她偏头看向薛延,无奈道,“你便就出去罢。”
  薛延还是不乐意,书却放下了,拧着眉道,“我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扰你们说话。”
  阿梨哄着他,温声说,“你别闹了,若是没事做,就去看看顺子,我今日许是去不了了,你去和他说说话。”
  薛延满脸的不高兴,慢吞吞地起来,往外走。
  韦翠娘得意挑眉一笑。
  薛延冷眼扫了她一眼,到柜里拿了一副纸笔出来,摔她面前桌上,道,“我家阿梨耳朵不好,你和她说话得慢一点,要不然她看不懂。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写给她看……”
  说到一半,薛延忽然想起来,“啊……你不会写字。”
  韦翠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冲他吼,“出去!”
  薛延“呵”了声,又抚了抚阿梨的头发,转身嘭的一下带上了门。
  第53章 章五十三
  直到薛延的脚步声消失了, 韦翠娘才终于捺下窜到嗓子眼的怒火, 她仰头饮尽一杯茶,偏头悄悄说了句“呸”。
  阿梨笑盈盈看着她,解释道, “薛延平时不这样的, 我待会和他好好说说,你不要气。”
  阿梨今日难得带了耳坠子, 小小一颗翠玉, 不算名贵,但精致好看, 衬的她更加俏丽灵动,一张小脸莹白白。
  韦翠娘晃了下神,这才反应过来薛延的话,她心忽的抽了下, 轻声问,“阿梨, 你耳朵怎么了?”
  阿梨仍旧笑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黯淡,“我听不见。”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没关系, 你慢慢和我说,我大多数时候能看得懂的。”
  韦翠娘怔愣,她意识到阿梨的耳朵有问题, 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她手指捏了捏袖子,缓声道,“我竟没瞧出来。”
  阿梨说,“是呢,我也常和薛延说,看我适应得多好,人家都不知道我患了这样病。”
  她言笑晏晏,没什么伤心表情,但韦翠娘只觉得心酸,她抿抿唇,上前拉了拉阿梨的手,默不作声。
  阿梨也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道,“不要总说我的事情了,韦姑娘,你是怎么了?若是方便的话就和我讲讲,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
  韦翠娘说,“不要总是姑娘姑娘那样叫,生分,你唤我翠娘。”
  阿梨顺从应了句,“翠娘。”
  韦翠娘笑了下,捏了捏她脸颊,小声道,“真乖。”
  缓了缓,她道,“我爹知道了我新婚夜和刘家闹翻跑回来的事情了,我们吵了一场,我气不过,就摔门出来了。”
  阿梨咬咬唇,“韦掌柜不愿你和离?”
  “那倒没有。”韦翠娘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敲打着桌面,“他生气我不经他允许,自己跑回来。宁安离这里要四五天的路程,我那两个丫鬟又都是不懂武的,还要我照顾。我爹说我不懂事,不顾自己安危,一时气盛,若是个男儿也就罢了,姑娘家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还说我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阿梨讶然,“韦掌柜说的也不错,你们是怎么才吵起来的?”
  “怪我。”韦翠娘细眉微蹙,“我顶撞了他,说我明明不愿嫁,是他看中了刘家书香门第,非要将我嫁过去的,如今出了这样事,怎么能怪我。我爹自责又恼火,差点动手,我也压不下心里的火,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就不可收拾了。”
  说到这,韦翠娘叹了口气,“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动这样大的气,以往也拌过嘴,但过一会吃顿饭也就好了,这一次,我都不知该怎么收场。”
  阿梨轻轻说,“韦掌柜也是为了你好。”
  韦翠娘点头,“我知道。其实,出了门我就后悔了,但是……”
  阿梨说,“说到底也还是小事,你便就回去与韦掌柜说一说,解开了便就好了,他不会怪你。”
  韦翠娘当即摇头,“不行。我爹看着面善,但其实内里倔得很,这次的事,若是我不与他道歉说软话,他也绝不会与我服软的。”她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我拉不下那个脸。”
  阿梨笑,“那你便就给韦掌柜送些东西,最好是他喜欢的,你亲手做的,心意到了,不用明说也成。”
  “这个成。”韦翠娘有一瞬的喜色,转而又拧眉,“但我也不会做什么啊。”
  她是真的不会,一般姑娘家小时学的那些,韦翠娘几乎都没碰过。她母亲早逝,自幼由父亲拉扯大,以前是和韦家穷,韦掌柜就带着她到处挑着担子卖东西,韦翠娘八九岁时候就能伶牙俐齿与大人吵架,加上还学过武,吵不过动起手来,她也不会落太大下风。
  后来韦掌柜开了宴春楼,日子终于好起来,韦翠娘便就忙着照看生意,更加没了时间去学那些厨艺女工之物。
  现在想想,她除了跑生意和算账,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阿梨略微思忖,去炕边小柜里拿了针线笸箩出来,说,“要不就绣个帕子罢,纹样简单些,也不难。”
  韦翠娘摆摆手,面色为难,“我不会。”
  阿梨笑着,“我教你。”
  韦翠娘看她一眼,眼里有了些喜色,她在笸箩里挑挑拣拣,然后从针板上拔了根针下来,捏着道,“行!”
  阿梨说,“你稍等等,我去找阿嬷要些好看的碎布来。”
  韦翠娘笑眯眯地说好,又拉了拉阿梨的手,悄声道,“好阿梨,姐姐明日请你吃好吃的。”
  韦掌柜经商之人,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就爱和文人交朋友,自己爱好也雅致,尤其喜欢竹子,韦翠娘想着要投其所好,便也打算绣竹子。阿梨是个好老师,她耐心足,温柔细致,一点点给韦翠娘讲解针法,做错了也不生气,韦翠娘也认真地想学,但这种东西说着容易做着难,她尝试几次,都歪歪扭扭弄得一团糟。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手腕酸疼,终于弄出个看着像模像样的帕子。
  屋里光线暗,韦翠娘拎着布料衣角离远了看,好像还挺好看,她甩甩手,有些高兴,“就这个罢!”
  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今日老老实实在这里坐了一小天已是极限,再待下去,怕是要和针线同归于尽。
  阿梨去点了盏蜡烛端回来,照亮了那块绀蓝色的帕子,韦翠娘再一定睛,“嘶”了声,“怎么又歪了。”
  她不敢相信,再仔细瞧瞧,虽比以前强了不少,但还是歪的,竹子弯的像条蛇。
  韦翠娘颓丧靠在椅背上,将手里帕子揉成一团,掷在了地上,低声道,“果真不是这块料。”
  阿梨蹲下身将布料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灰尘,对着光瞧瞧,偏头看她,“怎么不高兴了,这不是挺好的。”
  韦翠娘小心翼翼问,“真的?”
  阿梨正色道,“真的很好了。”她坐下来穿了根针,用了颜色稍浅一些的青线,飞快给竹子添了几片叶子,阿梨动作快,没过多一会,便就成了形。她咬断线头,将帕子拿给韦翠娘看,笑道,“你瞧,是不是又好了很多?”
  韦翠娘神色一喜,“唉?好像真的没那么弯了。”
  阿梨眉眼弯弯,“丑不丑其实没关系的,韦掌柜不会在意这样,只要是你用心做的,他便就会很高兴了。”
  韦翠娘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踢踢踏踏传来一阵脚步,门随后被推开,薛延进屋,正瞧见端坐着的韦翠娘,他眉梢猛地一蹦,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韦翠娘咬牙切齿,“关你屁事。”
  薛延嗤笑一声,绕过她将阿梨拉到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卷纸递给她,笑眼道,“顺子给你的。”
  阿梨惊喜,她展开看,竟是工工整整抄的一段洛神赋,虽然字有些丑,笔画也不太对,但看得出是真正用了心的。
  她拉着薛延袖子,欢喜问,“顺子怎么认这么多字了?”
  薛延说,“他一个字都不认识,是对着书一笔一笔描下来的,给胡安和看的时候,他惊讶得不行。”
  韦翠娘记得胡安和这个名字,也来了兴趣,探过头去看。
  薛延烦死这女人了,找着任何机会都想挤兑她,他把手一缩,凉凉道,“看什么看,你认识吗?”
  韦翠娘被气得翻了个白眼,她挽了挽袖子,指着薛延道,“你给我等着!”
  薛延不理会,揽着阿梨的腰往外走,歪头亲亲她眼睛,笑着道,“咱们吃饭去。”
  晚饭是阿梨做的,韦翠娘是第一次来家里,不能怠慢,她烧了道四喜丸子,又做了蒜香排骨和甜玉米粒儿。
  饭桌上,韦翠娘连连赞叹,“阿梨的手怎么这么巧,这手艺比宴春楼的厨子要强太多,若是开个酒楼,定要把别家都比下去。”
  阿梨给她舀了勺玉米粒,笑道,“正有这个打算呢,只是钱还不够,要再攒攒。”
  韦翠娘“唔”了声,“钱啊。”
  这个话题到底是有些敏感,阿梨没再多说,笑了笑,说起另一件事,冯氏也不时插两句嘴,一顿饭,三个女人相谈甚欢。薛延早早下桌,抱着阿黄回屋子里,一个人啃着昨天剩下的两个卤鸭掌。
  吃过饭,酉时已经过了,天黑得透透,冯氏有些不放心,想要送她回去,被韦翠娘拒绝,她说,“阿嬷你就放心罢,在陇县,我还真不怕有谁敢对我有非分之想,或者想要抢我的钱。”
  冯氏乐起来,拍拍她的肩道,“路上小心。”
  韦翠娘应了声,她转身,戳戳阿梨的脸,说,“太瘦了,得多吃点。”
  外头光线昏暗,阿梨也没看清她说什么,懵懂眨眨眼。
  韦翠娘笑,忍不住又说了句,“真的好乖。”白瞎嫁给薛延了。
  冯氏在场,后半句只能憋在心里。
  夜风带着凉,吹得韦翠娘一身红裙飘飘荡荡,她抹了把鬓边的头发,与冯氏挥挥手道,“阿嬷,我先走了,你们回去吧,我明日再来。”
  冯氏应着,往前几步将她送走,等韦翠娘身影在月光下消失不见,她才又想起来,“明日再来”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天气晴好,难得暖和,早饭煮了粥,煎了个鸡蛋饼,还有赵大娘前段时间送来的半坛子红腐乳。
  胡安和勤快得像只小蜜蜂,起了个大早过来蹭饭。
  他两臂交叉放在肚子前,右手揣进左袖里,左手揣进右袖里,舍不得拿出来,就用肩膀撞门,“阿嬷,薛延?是我,小胡啊。”他吸吸鼻子,“小胡还没吃饭呢,开开门呐!”
  过一会,冯氏拿着筷子走出来,笑道,“来得还挺准。”
  胡安和嘿嘿一乐,“能不准吗,掐着饭点来的。”
  冯氏拉开门,轻轻拍了下他后脑勺,道,“碗筷自己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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