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父亲在都城一户官宦家当差。我想去看看他,所以拉着阿芒出来了。”阿青神色依然平平淡淡,这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是离家出走的?”
  阿青讶然道:“自然不是,家中只有我和父亲两人,怎么算离家出走?”
  宋统领实在不能从他神情中看出任何破绽,只得侧身让他出去。
  阿青欢快地跑出去找阿芒了,剩下帐内两人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
  “十万大山不是……?哪儿来的村落?”刘述有些忌讳地问道。
  “他看样子实在不像说谎。大概是大山附近的村子吧。小孩子懂得少……”宋统领面色沉着,“将他们送出城,这件事不要再管了。”
  “是是是!”刘述低头,连声说道,他也知道十万大山的事情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沾的。
  午时一过,阿芒和阿青吃得饱饱的,从北城门离开。
  这荒城冷清得很,也无人相送。阿青骑上宋统领私下赠的一匹老骡子,阿芒轻轻松松地跟在他身后。
  正要上官道,却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小娃娃……留步!”
  阿青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破旧衫子的老人家提着把小茶壶在后面招着手。此人正是九鸣城的茶老舅。
  “怎么了?”阿青没往回走,骑在骡子上歪着脑袋看这糟老头儿。阿芒也有样学样的歪着脑袋看他。
  “老家伙我想问一句,这十万大山……现在可还好?”茶老舅眯起眼睛,走了过来。
  阿青笑起来:“自然是好的。只是这秋季到了,猎户们都开始为冬天准备粮食,山里打猎的多了些,血腥味也重了些罢了。”
  茶老舅叹了口气,摇摇头,看见这孩子一幅没心没肺的笑脸不由问道:“你倒是不愁这冬天找不着吃的。”
  “我冬天已经在都城了,山里的事与我何干?”阿青还是笑嘻嘻的。
  “哎……也是。”茶老舅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小茶壶递了出去,“你们一哑一盲不容易,这茶壶便送娃娃你了。”
  “你怎么知道阿芒是哑的?”阿青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摸着头发问道。
  这大汉虽然一路嚎哭不止,事实上却没说过完整的一句话,茶老舅此时突然点破,原来他是个哑巴。
  “都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娃娃你自己小心。”茶老舅没回答,把茶壶往阿芒手里一塞,蹒跚着转身离开了。
  “哈哈哈,真有意思。”阿青伸手去摸阿芒的头,阿芒比坐在骡子上的孩子高一大截,顺从地低下头让他摸。
  “阿芒,我们走。你把壶挂在脖子上吧。”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一个满脸憨傻的大汉,一头慢吞吞的老骡子。不紧不慢地向着北方前行。
  九鸣城像是屹立在南方的一座孤岛,周边连个大一点的镇子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城池。南方的城与城之间似乎总是隔得很远,不如北方来得繁华。从九鸣城一出来,云青和阿芒就一直走着山路,连条平整些的官道都见不着。
  此时他们正走在闲花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阿芒开路,云青骑着骡子走在后头。
  林中已有些秋意,叶梢微微染着霜红,叶根却还是青翠欲滴的,这红绿交映间让整个林子显得生机勃勃。
  空气中生机散尽、杀机涌起仅在短短一瞬间。
  有一白衣人立在树叶之上,随着叶落翩然而下,朝着云青俯冲过来。他面容僵硬冷峻,眼中没有一点神智,只有**裸的杀.意。
  云青似乎毫无所觉,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一声巨响轰然炸开,那白衣人被阿芒一只手拦了下来,俯冲的力道将阿芒撞出去一段距离。阿芒撞翻好几棵百年巨木之后,晃了晃脑袋,又呆呆愣愣地站了起来,竟然毫发无损。
  “阿芒,你还好罢?”云青从骡子上跳下来,立在树林阴翳之中,看不清神色。
  白衣人被阿芒揪住脖子,挣脱不开,这大汉是下了死手,若是普通人指不定脖子已经被扭断了。白衣人被这么揪着,却是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盏,单手摩擦了一下。
  琉璃小盏发出点点白色微光,然后那白衣人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把东西交出了,饶你不死!”那白衣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云青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毫无起伏地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云青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开口时却带了点笑意:“十万大山的人难道只会用这句话问好?”
  “把东西交出了,饶你不死!”
  白衣人手里的力道收紧,云青脸色越发难看,但语气中笑意不减:“蠢物,你可知有多少和你一样的白衣使死在我手里了?”
  云青手里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琉璃小盏,她也没什么动作,就这么消失在白衣人手中,与刚刚白衣人从阿芒手里脱身一模一样。
  白衣人见他消失,反应慢了一拍,当他重新捕捉到云青的身影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阿芒一直有些呆傻的脸上露出狰狞而愤怒神情,他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一把抓住白衣人双臂,生生将其撕了下来。
  “阿芒。”云青闻着血腥味了,不由皱了皱眉。
  阿芒听了,神色越发痛苦慌张,他一把碾碎那琉璃小盏,将白衣人甩到地上,重重地朝他脑袋踏了下去。
  “走吧。”云青重新骑上那受惊的骡子,捂嘴咳嗽,“不然又要被追上了。”
  厚厚的落叶下,那白衣人的残躯、血液一点点化作虚无。
  阿芒神情也渐趋平静,他跟着云青的骡子走得飞快,脸上憨傻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狰狞杀意。
  第三回
  第三回、暮秋已至,南调渐远
  越往北,温度虽是愈发低了,但秋日的萧索意味却越来越淡。
  镜国是从北方一路用铁蹄踏过来的,越靠近北方镜都便越是繁荣。这南方的小城小镇里都还留着战火的味道,不仅人心麻木,连景色也不如北边。
  就算在这官路上,也不是时时都太平的。
  “吁!”一声马嘶打破宁静,一个拿黑巾蒙面的汉子立马路中央。道上的人纷纷驻足,不知所措。
  这条路是九鸣城通往北方大城的唯一一条官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常在南北方行走的商队,还要就是从南方迁往北方的散户。商队的人看上去十分冷静,想来是看多了这种截道的家伙。那些散户却有些躁动不安。他们大多拖家带口,身上带着大半辈子的积蓄,就为去北方大城过个好日子。谁愿意在这紧要关头被拦路打劫?
  “他在干什么?”云青混在这些行人之中,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知道前面有座闲花城,在这南边也算繁荣,于是便带着阿芒从山里出来上了官道,想要去那儿看看。没想到刚上道儿呢,就碰见这种事情。
  云青这声音在一片肃静的官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他身边那户人家吓了一跳,连忙走得离他远了些。云青前面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此时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笑盈盈地说到:“这是在祭路呢!”
  “祭路?”云青好奇问那少女。那少女一身水蓝锦缎裁的长裙,身材高挑,容颜秀美,眼睛里不时划过狡黠的光芒。云青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这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舒服得很。
  那少女索性站到他身边来,给他解释道:“祭路本是大军进发前祭祀土地的仪式。不过现在这道上打劫也叫祭路。其实意思都差不多,也就是留下财物,保你平安。”
  云青点点头:“你不怕吗?”
  “你也不怕吗?”少女伶牙俐齿地反问道。
  云青笑了起来,对这少女似乎颇有好感:“我叫云青,你呢?”
  “我叫朱玉,字无暇。比你大些,你不如就叫我玉姐姐吧。”自称朱玉的少女扭头看阿青。
  “珠玉无暇,姐姐名字真好。”阿青闭着眼,却也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他笑容加深了些。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前面却躁动起来了。
  “那盗贼不守规矩……看来是要吃亏了。”朱玉话中笑意微冷。
  一般来说这官道上,打劫的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每人留下些钱财便放行了,不可伤及性命。可是这次打劫的家伙看来是个新手,紧张得很。刚刚一个学过些武的平民想要夺路而逃,他下意识抽刀砍了过去,那人顿时身首分家,血流了一地。
  就在盗贼发愣的时候,行人间尖叫不停,好几人都冲过了那盗贼的封锁,夺路而逃。剩下的人也是群情激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那盗贼见势不妙,翻身上马,正要收拾银两走人,却被一声清喝制止:“杀人者,人恒杀之!”
  接下来,他只感觉脖子上一凉,死前只看见自己无头的尸体坐在马上。而众人只听见一声少女清喝,然后一道蓝光从人群中闪出,那盗贼就人头落地了。
  那蓝光转了一圈,回到人群中。众人这才看见站着云青的骡子边上,轻轻吹着剑锋的美丽少女。
  “仙……仙人!”一个人扑通跪了下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便跪了一大片。
  “哈哈哈,仙人?”朱玉笑容讥诮。
  “他们在叫你?”云青有些不明白。
  “是啊,原来你是瞎子!”朱玉有些讶然,她一直没认真瞧这男孩。
  “嗯。”阿青也没生气,“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哈哈哈,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知道?”朱玉又笑起来,笑容除了之前的狡黠还带一丝张狂。
  她看了一眼跪拜的人们,又看了看北边,对云青说道:“我赶时间,接下来就不与你同行了。到镜都再见!”
  云青点头。
  朱玉踏上那柄蓝色长剑,身化剑光,消失在北面的天空之中。
  “玉姐姐路上小心!”云青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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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花城。秋雨绵绵,似是无穷无尽,非要把这小城给淹没一般。
  闲花城一条深巷中。一名大汉牵着一头骡子,骡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阿芒,你说那玉姐姐是什么人?听那些商户说……她会飞呢!”阿青摸着骡子,有些向往地说道。
  “阿芒,阿芒,会飞的话是不是就能一拍翅膀,跑到这云上去啊?”
  那大汉神智低下,只是痴笑着看他,也不回答。
  “阿芒,你会飞吗?”阿青把放在骡子头上的手搁到阿芒脸上,感觉到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哈哈哈,好吧,不问你了。”阿青在他脑袋上安抚似的摸了几下,神色邈远,“我想像玉姐姐一样飞啊。”
  “珠玉无暇,玉姐姐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正在云青自言自语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这寂静深巷中响起。
  “朱无暇?小屁孩,你说的可是破灭天魔宗的无暇姑娘?”这声音文弱却欣喜,透着浓浓的激动意味。
  阿青被这声音惊动,骑着骡子在深巷里绕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出除了他和阿芒之外的第三个人。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小屁孩,不,小公子,你快来!”
  一个桃核从高高的院墙内被掷了出来,发出脆响。阿青循着声音扭过头去,阿芒见了牵起骡子,带着他到了那道高墙下。
  这墙和周围那些砖墙不同,是用整块整块的大石头砌成的。这坚固无比的石墙上,此时却有一个圆溜溜的小洞,大概有小孩脖子粗细。那个文文弱弱的声音便是从墙里发出来的。
  “小公子?”墙里的人凑到那个墙洞前说道,“你见过无暇姑娘了?”
  “如果你说的是笑起来很好听的玉姐姐,那便是了。”阿青答道,手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摸去,差点戳到贴墙那人眼睛。
  那个人哎哟一声:“别乱动!你且跟我说说她现在如何了?”
  “她杀了个祭路的盗贼,然后就飞走了。现在估计在赶路呢。”阿青老老实实地跟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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