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之工匠大师 第312节

  世上,真有掐算如此精准的人吗?
  垂眸倒茶的戒虚大师动作未见丝毫停顿,抬头递茶过来后,才平静地道:“事实上,是一位弟子下山时,遇到了陆施主。”
  原来事实竟然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
  陆子安笑了起来,倒是松快了不少。
  他不说话,戒虚大师也不着急,两人就着松风竹音喝了半盏茶。
  见陆子安心情逐渐沉淀下来,慢慢品味着茶的滋味,戒虚大师才正色道:“陆施主何故愁眉不展?”
  果然被他看出来了。
  放下茶杯,陆子安倒也没想过隐瞒:“我有一件事,想请教大师。”
  “愿闻其详。”
  略微停顿了一下,陆子安慢慢地道:“如果,我能预测到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我该怎么办?”
  戒虚大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片刻,才凝视着他:“得看这件事,影响力有多大,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一次,陆子安思索的时间长了些。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只觉口中一片苦涩:“影响力,非常大……堪称第三次玉厄。”
  “最坏的结果……”陆子安垂眸,浅浅啜了一口,有些无奈地道:“明中晚期虽然经历了第一次玉厄,但也出现了陆子冈等一批琢玉高手,其一些形制仍然影响着现在的玉雕界;针对第二次玉厄,干隆帝提出了师古与画意等良方,以克其厄。而现在……”
  无计可施。
  他虽然一直埋头做着自己的雕刻,却也没有放松对外界的观察与研究。
  观察着玉界的各类现象越来越严重,眼看着玉雕逐渐走向一个死胡同,他实在是担忧得很。
  玉厄。
  原来是说玉雕界的事情……
  戒虚大师神色平静,慢慢地道:“何为玉厄?”
  不在玉雕界,不知玉厄是什么倒也不奇怪。
  陆子安认真地为他解释道:“明末时期,当时的商品玉在追逐利润的经营思想的影响下,劣质粗工的玉器常常充斥着市场,其工艺、艺术水平大为降低,在玉坛上出现了重大缺陷和第一次扭曲,这就是第一次玉厄。”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点,慢慢地道:“第二次玉厄,发生在清代。
  干隆皇帝由于自身是玉痴,十分关心玉雕,他曾六下江南,每到苏州均要去了解玉器加工行业的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专诸巷玉器有裁花镂叶,极其繁缛,或以玉之轻重论价,不肯多去瑕疵等特点,干隆帝称其为“玉厄”。
  杨伯达先生把这个阶段称之为我国玉器史上第二次扭曲失常。”
  以两次玉厄为基准,当下玉器行业的一部分现状,竟与明清时所谓的玉厄现象极为相似,有些甚至达到了高度重叠的境地。
  陆子安皱着眉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戒虚大师:“所以我在想,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经历华夏玉器史上第三次“玉厄”?再过几百年,后人手里握着这个时代的玉器,又会如何评论这个时代的玉雕?”
  第396章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
  当视野到了一定的高度,便会避无可避地发现这些问题。
  究其根本,陆子安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与其他人的区别,仅仅在于,其他人发现了就发现了,只会静候这件事态的发展,保持观望状态。
  而陆子安则自跨入玉雕界、看到这次玉厄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为华夏玉雕谋求新的出路。
  种种方法,都只为化解这次玉厄,但是成效并不高。
  戒虚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陆施主认为,这玉厄,是好是坏?”
  自然是坏的。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微微蹙眉思索着:“大师的意思是……”
  “譬如工画师,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画,诸法性如是。”戒虚大师替他添满茶水,轻轻推过来,声音沉静平和,让人听得心神无比宁静:“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这句佛理,陆子安倒是能够听得懂。
  以画师能画出世间百态的譬喻,说明“心造万法”,也就是宇宙万物皆由一心所变现。
  这是想点醒他,重要的是紧守本心,以一改变万……
  他怔怔看着戒虚大师,慢慢地道:“我曾做过尝试,以我为中心,扩展到木雕、玉雕、乃至桥梁房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与他的意思不谋而合,这陆子安果然有慧根啊。
  戒虚大师抿了口茶,颇为赞赏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陆子安摊手苦笑:“然后,事态更加严重了。”
  “……”
  陆子安以手抚额,颇为头痛地道:“现今的玉界,各种牛鬼蛇神层出不穷,我举个栗子。
  苏州作为全国玉雕行业的缩影,它汇集了五湖四海的从业者,全国各地的很多玉雕师,都涌入了苏州。
  玉雕工匠、名家、大师、伪大师、学徒、老师傅等,都扎堆在此。
  这种杂乱的现象让苏州玉雕更难保持自己独有的风格,当行业内出现了一款爆款作品后,不出几天,与爆款相似的作品就遍布大街小巷。”
  而他陆子安,自然是首当其冲。
  罗征认识不少苏州大街小巷里的“大师”们,经常给他发一些行内信息。
  比如陆子安做的《轮回》,现在在苏州一些小巷子里,已经在偷偷卖赝品了。
  技艺自然是不达标的,与他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也不防碍他们提高价格,为什么?因为他的不卖。
  有的是一掷千金的大佬买回去充门面,价格奇高。
  有人瞅准这个机会,甚至已经开始研究他的其他作品。
  如果不是陆子安的玉雕一件比一件高深,越来越考究技艺,恐怕市面上早就泛滥成灾。
  “大环境不景气,行情又很低迷,导致行业竞争极为激烈,于是就出现了拼抢现象。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好的,都是手快有手慢无。
  甚至连好的玉雕学徒,也很快就会被挖走,原材料更是会被第一时间抢走。”
  陆子安有些无奈地道:“甚至连我的徒弟……都曾经有人高价挖过。这种事情,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越是打压,可能市场反而越火爆……为了化解玉厄,我做了多种努力,但是最终一无所获。”
  如弹簧一样,除非能一次性根除,否则后患无穷。
  微微垂下眉眼,戒虚大师慎重地思考着。
  而陆子安已经不想再说下去,越说,他心里就越不舒服。
  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忍不住起身,从亭中往远处望去。
  天门山寺坐落山窝,视野极为开阔,有着一山独尊的气概。
  尤其此时远处山峦云雾缭绕,更显得神秘庄严。
  看着这白云悠悠,听着林间鸟语,陆子安的心又慢慢平和下来。
  “陆施主,相逢即有缘,这个送你。”
  陆子安回过头,看到戒虚大师起身取了一个匣子,轻轻搁在桌上,朝他推了过来。
  这是什么?
  回到桌前坐下,陆子安有些疑惑地打开匣子。
  这竟然是一个香匣,满满当当的一匣子檀香安静地躺在里面。
  “大师……您这是……”
  戒虚大师慈眉善目,温和地看着他:“请陆施主将檀香还给我。”
  把香还给他?
  虽然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陆子安还是依他所言,将匣中檀香尽数取出。
  却见戒虚大师拿出一个布袋,慢慢将檀香一一捡入其中:“习气不离心,亦不与心俱,虽为习所缠,心相无差别;心如白色衣,意识习为垢,垢习之所污,令心不显现。陆施主,您极具慧根,我想您应该能明白。”
  这句佛语陆子安倒是懂,是说将心比喻为洁白的衣服,只怕被垢习所污染。
  但是,这和玉厄有什么关联呢?
  静静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香匣,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四周一片寂静,戒虚大师微笑地提起檀香袋,飘然而去。
  林间有微风轻拂,陆子安心底却一片燥热。
  什么意思?
  买椟还珠吗?
  难道戒虚大师是说让他将玉雕和木雕相结合?可是他已经这样做过了,成效不大。
  一片迷茫中,陆子安忍不住想询问。
  抬起头才发现,戒虚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离开。
  不会这么简单的,既然戒虚大师走了,就说明他认为这件事情已经得到解决。
  那么,会是什么呢?莫非这玄妙出在这匣子上?
  陆子安将玉匣阖上,再打开,仔细研究。
  红檀木,大红底漆因年日长久已经逐渐变暗,成了深色暗红。
  制作简单,没有任何其他机关,开关甚至因使用太多次而有些松动。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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