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105节

  嘴唇发紫,脸色青白,昏迷不醒的朱彦宽!
  林云暖凑上前去,查看两人的伤势。
  阿倩泣道:“林姐姐,他……他为了救我……”
  林云暖注意到阿倩发紫肿胀的脚踝。
  她左脚没有穿鞋,脚踝肿起老高,上面两个明显的血洞。
  “你……蛇?”
  阿倩点头:“我给蛇咬了,他……他替我吸出毒血,我喊不醒他,想扶他回去,迷了路,滚到这里来了!”
  林云暖蹙了蹙眉:“你们,是在山庄后面花海附近滚下来的?”
  阿倩连连点头:“是我不好……是我非要去瞧那些花儿,我艳羡你,艳羡那些花……是我害了他!”
  她捂住脸,呜呜地哭泣。
  林云暖拍拍她的肩膀:“你别自责,不是你的错。今日事事蹊跷,未必便是那么巧叫你中了蛇毒。”
  她环顾四周,指着一块凸起的山石道:“你能走么?我先扶你去那边石下避雨,再来扶朱公子。”
  费尽气力,终于将两人都弄到石下。
  林云暖见阿倩抱着朱彦宽不放,眉头轻轻蹙起,叹道:“阿倩,你与他究竟……”
  阿倩垂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我们早就识得。两年前,游船上面,那时他才从外地书院回来,他兄长带他出来玩,当日是我奏琴……”
  林云暖既然有此问,自然是发现阿倩待朱彦宽特别不同。
  “他后来来找我,我一开始只当他是寻常恩客。可他守礼……与旁人不同……我就,待他也另眼相看。”
  “并没奢望过结果。他能常来捧场,我已感激不尽。可他说,想要娶我。林姐姐,你知道吗?我活到十九岁,这是第一回 ,有男人说想娶我!可我如何能嫁他?我这样不堪的身份!”
  阿倩切切哀哭,哭得连林云暖也不忍心。
  “我想与他断了的,他不肯……他又是求,又是跪,又是发誓,其实,我也不舍得……谁不想停船靠岸,找个好的归宿?谁愿欢场漂泊,永远以色侍人?可我不能害了他啊!他才考取功名,点了庶吉士,前途一片大好,我……我这不详人,克死爹娘,沦落风月,我配不上他!若他今番因我而有损伤,我该用什么来偿?”
  林云暖不知如何劝,她伸手握住阿倩。
  原来每一个人,在遇到自己心中所爱之时,都是这样百般纠结、患得患失的么?
  一声炸雷,直劈大地。
  林云暖震了下。再如此耽下去,朱彦宽随时有性命之忧。她将外裳脱给阿倩,披盖在她和朱彦宽身上。
  她拄着木杖,决心再去寻路。
  一路走,一路在树上刻下痕迹。
  她走了很远,渐渐体力不支。
  雨势越来越大,浑身凉透,头发糊在脸上,狼狈不堪。
  山丘上,木奕珩立在那,似乎正朝她笑。
  林云暖猛地甩了甩头。
  是幻觉。
  那是幻觉!
  她不行了。再无力气……
  期间林云暖醒过一次。
  她眼睛毫无焦距,睁开短短一瞬,又闭合上了。
  木奕珩走到屋外,手握成拳,狠狠砸向廊柱。
  朱彦宽和阿倩伤了,车马被损毁,林云暖染了风寒,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大意所致!
  林云暖后半夜发起高热。
  她很痛苦。
  浑浑噩噩之间,辨不清今夕何夕。
  眼前似乎就是云州那座著名的老宅。
  百年唐门,她新婚不久,住在清幽雅致的挽香苑。
  唐逸坐在她对面,声音低沉地道歉, “……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着实那晚众人起哄,又不觉给骗喝了助兴的酒,毁了罗妹子的名节……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却不能不负责任。你只管放心,接了人进来,我不会踏足她屋中半步,不过是个妾的名分,算你高抬贵手,给她条活路吧。”
  “四爷,那我呢?那我的活路何在?我与你才成婚不足一年,你纳妾进门,我的脸面何在”她拥被哭泣,把自己缩在帐子里,不许他近前。
  好疼啊。
  心里揪扯着,恼怒得恨不得将屋中所有连人带物砸烂。
  她心爱的丈夫,迷恋的男人,才新婚就要纳娶旁人!
  她婚前与家中的抗争,成婚时令人艳羡的十里红妆,简直就是笑话!
  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蜜语甜言,原来都做不得数的吗?
  她只想寻一个爱她重她的男人,替她稍稍驱散沦落这陌生世界的不安,原来这么难么?
  那晚,是她第一次生了去意,生了和离的念头吧?
  后来是怎么忍下来的?
  是唐逸天天在屋外赔小意,是婆母用礼教来劝压,是旁人太多的冷眼,是族人的不理解,生母的一再埋怨,是对这陌生世界的恐惧,是前途茫茫的惶惑,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把接下来的路走完。
  是她太多的爱,还牵系在那谪仙般俊逸的男人身上。
  是她初来乍到,对这无望世界秩序的妥协。
  况唐逸也算重诺。
  纳娶罗氏进门两年,不曾踏足罗氏庭院半步。
  她便以为,自己未算给人辜负。
  其实没有罗氏,也还有旁人。
  唐逸潇洒不羁,日夜欢饮。他曾用闪光的生活方式照亮她的世界,告诉她世上也有男子不将女人当成附庸,愿将她捧在手心里敬仰呵护。也用实际行动将她全部的幻想击碎,折断她不羁的傲骨,扭断她贪妄的灵魂。婚前他能为她与家中英勇抗争,他也能欣然为旁的女人英勇赴死。
  从来没有谁,待她特别不一样……
  …………………………
  木奕珩坐在床边,伸手替她抹去眼泪。
  触手滚烫的温度,一直不肯苏醒的妇人,叫他心碎不已。疼得喉咙发涩,恨不得拥住她痛哭。
  卿卿,是我错了!我不该留下你,抛下你独自便走。不论你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冷漠,我都不该放开你。我应将你抱住,吻你直到你愿意原谅……
  他握住她的手,在床边急的抓心挠肝。
  额上一层汗珠子。
  悔极时,伸手打自己的耳光。
  林云暖觉得自己好像在火里挣扎。
  闷得痛得,透不过气。
  唐逸的影子渐远了,看不清了。
  黑暗的前端,遗她一人。
  她听见清脆的马蹄声,一点点的临近。
  一个小小的光点,渐渐放大,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斜飞浓重的眉,狭长半眯的眼,含笑极薄的唇,一身锦衣,骑在精壮的马上,朝她伸出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
  骨节分明,纤长有力。
  握住她了!
  黑暗的尽头,他就是她生命中那一缕光。
  林云暖闭上眼睛,将自己交付……
  木奕珩赤红的双目,映入眼帘。
  林云暖眨了下眼睛,看他猛地从地上跃起。
  “快!她醒了!药呢?药呢?快!”
  木奕珩激动得像个孩子。
  头昏脑涨,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骤然想起阿倩和朱彦宽。“木奕珩……阿倩他们……”
  木奕珩跳回她身边,将她紧紧抓着,眼睛热得想要流泪,狠狠咒骂:“你他娘的还想着别人!你几乎吓死了老子!”
  适时侍婢端了药来,木奕珩亲手接过,喂给她喝。
  林云暖蹙了蹙眉。顺从地将药饮尽。
  她咳嗽两声,还未直起身来,就给木奕珩紧紧的抱住。
  “再他娘的别闹了。老子这条命迟早交代给你!”
  林云暖有些赧然。伸手将他回抱住。
  “不是我故意的……木奕珩,有人把我推下去了,我本想回头寻你来着……”
  木奕珩猛地僵直了身子,他眸子睁大,咬牙切齿。
  “有人也对你动手?”
  这个“也”字,令林云暖警觉。
  “木奕珩,是谁?是谁一路跟着我们?耍这种小阴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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