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爹爹与太祖母一样,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棣哥儿问。
  沈玉娇颔首:是。
  棣哥儿:那他还会回来吗?
  沈玉娇默了默,道:应当不会了。
  棣哥儿也沉默了,小小的脑袋低下,盯着地上的脚尖。
  半晌,他低低道:可我想他了怎么办
  沈玉娇本以为眼泪已流干了,听到这话,鼻尖又是一酸。
  她将棣哥儿拥入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脸蛋:若是想他了,就就给他写信吧。
  棣哥儿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爹爹能收到吗?
  沈玉娇道:能的吧。
  棣哥儿道:好,那我给他写信。
  沈玉娇:嗯。
  静了一会儿,怀中孩子似是叹了声:可爹爹答应了,要陪我们去曲江池踏青,放纸鸢呢。
  爹爹怎么能骗人呢
  他从前教我,君子要重诺守信的。
  棣哥儿纳闷嘟哝,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等他从怀里离开,抬起小脑袋,才发现阿娘已是满脸泪。
  棣哥儿慌了,两只小手忙去擦泪:阿娘别哭,是孩儿说错什么了吗?那你骂我好了,打也行的。
  沈玉娇隔着朦胧的泪,看着面前这张酷似裴瑕的小脸,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五岁的裴守真。
  他失去父亲时,也是这般年纪。
  那时的他,也会如棣哥儿这般纳闷父亲去哪里了么。
  她无从得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让棣哥儿成为第二个裴守真。
  或者说,不想让他的童年那般辛苦,小小年纪便扛那么多的责任与压力。
  太累了。
  纵观裴瑕短暂的一生,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可曾有一日真正快活过?
  沈玉娇看着满书房寂静无声的浩瀚书册,寻不到一个答案。
  -
  在长安的丧仪定在了三月初八,当日永宁坊裴府门庭喧阗,除却亲戚好友、朝廷官僚,还有大批太学生自发前来吊唁,留下挽联绝句无数。
  皇帝与太后也都送来了奠礼,并追封裴瑕为忠国公,谥号文贞,配享太庙。
  棣哥儿年仅五岁,受他父亲的庇荫,袭了爵位,成了大梁年纪最小的国公爷。
  裴瑕没有亲兄弟,男宾那边暂由裴家族伯兄、沈玉娇的长兄牵着五岁的棣哥儿代为接待,女宾这边则是沈玉娇出面接待。
  来往的夫人们见着她憔悴的模样,也不禁拭泪,温声宽慰两句。
  不外乎节哀、振作起来、还好有个孩儿,也算有个倚靠、以后好好将孩儿抚育长大,也不枉你们夫妻一场
  沈玉娇嘴上轻应着是,脑中却鬼使神差地想起婆母王氏。
  她与王氏已多年没联系,哪怕先前与裴瑕带着棣哥儿回闻喜,婆媳俩同在屋檐下也没见过一面。
  可自打知晓裴瑕死讯后,沈玉娇时不时就想到王氏,想到当年新寡的王氏与幼年丧父的裴守真。
  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命运轨迹却在这一刻诡吊地重合。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无端觉得一丝恐惧。
  为何恐惧,沈玉娇不敢细想,也无暇去想
  琐事一大堆,得将这些都安排好了,才能再去思量。
  因着是小祭,三日吊唁后,裴府又恢复往常的静谧。
  前往闻喜的车马箱笼也都收拾得差不多。
  临走之前,沈玉娇还领着棣哥儿进宫给皇帝、太后谢恩辞别。
  淳庆帝没露面,沈玉娇和棣哥儿便在紫宸殿外磕了三个头。
  到了慈宁宫里,杨太后、卢皇后都在,皆是惋惜地感叹一番,而后安慰沈玉娇节哀顺变,回到闻喜后,好生照料婆母,抚育孩儿。
  待到沈玉娇母子走后,卢皇后也从慈宁宫告退。
  她站在宫门外,望着那母子俩离去的背影,与身旁的嬷嬷摇头叹了声,也是可怜。
  嬷嬷说:是啊。
  卢皇后又庆幸:还好没让阿兄去,不然这会儿哭的怕是我嫂子了。
  嬷嬷说:娘娘英明呢。
  第二日清晨,沈玉娇带着棣哥儿、李氏一同离开长安。
  永宁坊的府邸已搬空大半,大部分奴仆都随沈玉娇回闻喜,只留了几个家在长安的,留着看宅子。
  临行前,沈玉娇站在这座清雅宅院门前,看了许久。
  那年冬天,裴瑕第一次牵着她来到这宅院,说这以后便是他们的家。
  那时她一颗心飘飘忽忽的,没什么归属感。
  而今过去这些年,这座并不算太宽敞轩丽的宅院,却在不知不觉中承载了许多的回忆,真正成了她心里的家。
  只是如今,男主人已不在,她也得带着孩子离开。
  玉娘,时辰不早了,快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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