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随即三人在街角找了家打边炉,坐了进去。
  落座点单之后,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粤菜馆没了。
  他们都是久未归家的游子,这种时过境迁,昨日记忆突然被推翻的萧瑟感太过强烈。拔节生长的痛感忽然短暂地落在了三个成年人身上,让他们心里共同泛起微妙酸楚的波纹。
  好在花胶锅热腾腾的。
  开锅先喝汤,陈鲜把垂落下来的短发拨到耳后,捏着小巧玲珑的白瓷勺低头啜了两口,整个人从冷硬紧绷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吃了半个月干面包冷肉生菜叶,真不如在横店找个景了,起码有火锅吃。”她吸了吸鼻子,瞟了陈藩一眼,“你当年在那边怎么撑过来的,跟吃饲料有什么区别。”
  话语里不但没有火药味,且还含着点心疼。汤水暖胃,也把人发脾气时存下的冷硬牢骚话给消融了。
  凉热交替,陈鲜用手轻轻揉了揉发痒的鼻尖,这种孩子气的小动作骤然打破她身上属于大家长的疏离气质,一股家人间的亲昵气息流淌开来。
  楼映雪放下汤勺,缓缓叹了口气:“再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艇仔粥了。”
  陈鲜转头拐了她一下: “这有什么,想吃的话我们下周飞广东。”
  “温差大,来回换衣服好麻烦。”楼映雪兴致缺缺。
  “那我叫广东的朋友人肉帮你带着,”陈鲜端起鲜贝拼盘,噼里啪啦往锅里下,“省得我们亲自跑。”
  陈藩坐在对面叮叮咣咣的搅合汤碗,只觉得他姐比他更具有传统意义上的经典霸总气质。
  还不等他将第一勺汤送进嘴里,手边桌面上的手机屏忽然亮了亮,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和响铃,打断了陈藩喝汤的动作,也打断了两个姑娘的对话。
  “有事?”陈鲜看了他一眼。
  “……没事,广告。”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陈藩皱了皱眉毛,伸手想把手机拿起来关成静音模式,可手机在他手心里又响了第三次。
  仔细一看屏幕,陈藩手抖了一下,又赶快稳住,故作无事道:“年末总有促销广告,真够烦人的。”
  “你把淘宝的会员授权都关一关就好了,”楼映雪明显也深受其害,“不行就叫孟南帮你。”
  “我只是个男人,不是夕阳红老年人。”陈藩失笑,“我自己会用网购软件。”
  餐桌上的气氛活跃了一些,陈藩也不动声色地把人民医院生殖科发来的消息从屏幕上滑走,重新将手机扣回桌面上。
  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份报告没拿。
  一顿饭吃到尾声,陈鲜搅了搅还剩半杯的冻鸳鸯,终于言归正传。
  “聊聊吧。”
  冰块在玻璃杯里稀里哗啦乱晃,陈藩放下筷子,轻笑一声:“怎么聊?”
  他抬头望向对面的两个姐姐。
  她们一直以来像长辈一样帮助他、引领他、支撑他,却也像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孩子那样隐瞒糊弄他。
  陈藩看着她们,语气中满是无奈与自嘲:“你们所有人,从来没对我说过实话,现在又想来跟一个耳聋目盲的人聊什么呢。”
  对面二人都没说话。
  “我想聊真相,聊贺春景对陈玉辉跟丁芳做了什么,聊他为什么拒绝承认身边的孩子是陈定,聊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找个假老婆来骗我,又为什么混到李端行手底下去了。” 陈藩语速愈发的快,不歇气的说了一大长串。
  听到李端行这个名字,楼映雪刚刚想要说话的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鲜却敛了神色,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真相。”
  “你知道。”陈藩眼底有血色。
  一张饭桌将两边的人遥遥隔开,就好像刚才他们不是亲密的在同个锅子里面吃东西,而是彼此间隔了一片不能细看的、浸满残羹冷炙的海。
  “陈定死了,早就死了,贺春景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陈鲜低头喝了一口变淡了的饮料,继而望向对面的陈藩,“不论是他亲生的,还是他领养来的,还是他的什么人,与我们压根就没有一点关系。其实跟你也一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她松开吸管,双手交握在桌上,目光平静而悠长。
  “十四年了,你也看到周围的变化有多明显,天翻地覆,时过境迁,从前的很多东西都消失了。各人有各人的轨迹,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说到底,贺春景不过是存在于你记忆中的旧情,这世界上怀念初恋的人数不胜数,哪有几个再续前缘的?”
  陈鲜语气也古井无波的,黑洞洞一个深口,圈着镜面似的一汪水,里面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又总感觉那底下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怪物。
  “所以你现在的痛苦来源,是你想重新介入到贺春景的生活中,但他不愿意?”
  楼映雪不认真喝她的菠萝冰,反而开口给陈鲜帮腔。
  “很正常。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他的生命里早就没有你了。一般来说你们这种情况只会在同学会上见面碰一杯,他还得急着去学校接孩子提前离席。两个没有交集的独立个体,你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干涉他?有什么必要干涉他?他现在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向来伶牙俐齿的陈藩,在这番话面前,竟一时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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