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 第19节
闻言,寺人沣一怔,待想明白,也是哈哈一笑,倒不好为难他了。
刘峥是个很会瞧眼色的,瞧着寺人沣是真的笑了,便赶忙趁着这个空档又朝寺人沣施了一礼,紧接着,便自袖中掏出了《寒食帖》双手呈上,道这《寒食帖》是千岁要的,烦请寺人沣转交给瀞翠。
这般,寺人沣倒是神色一紧,心口一提,越发看不透公子沐笙与周天骄对刘峥的态度了,便也不敢假他人,收了冷脸,异常客气地亲送了刘峥离宫。
另一头,周如水正琢磨着琅琊王府新送来的字帖,才看得兴起,就见瀞翠古怪着张脸,抱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物甚进了门,她直奔向周如水,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气呼呼地道:“女君,刘峥将《寒食帖》还回来了!那厮太精了!他私闯后宫被寺人沣逮了个正着,却还能顺顺当当地出了宫去!”
闻言,周如水将字帖往案上一放,瞥向小嘴翘得老高的瀞翠,嫣红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来,软声道:“这不奇怪呀,他若是连这点小聪明也无,如何中得了孝廉?”说着,她满不在意地拍了拍瀞翠的手背,根本懒得管刘峥是怎么逃过责罚的,只朝夙英招了招手道:“阿英你来,将《寒食帖》展开。”
见主子瞧着送回的《寒食帖》毫无意外,瀞翠拧起了眉,不满地问道:“女君,您怎么和晓得刘峥会将帖子还回来似的?”
周如水朝她看去,淡淡一笑,绝丽的小脸婉转生辉,嗔道:“阿英也早猜着了,就你蠢些。”
瀞翠登时不服,恼道:“她怎么就猜着了?”
见瀞翠一头雾水,急得跳脚,周如水更是笑得娇美,她白皙的指尖朝夙英一指,嫩生生道:“你问她呀!”
见主子一副看好戏的狡黠模样,夙英无法,只好顶着瀞翠的怨气,思量着答道:“奴想,那刘峥定是认为千岁问他讨回《寒食帖》是为了寻个由头见他。于是便拿乔不肯归还,又放了一百个心得罪了许旌,搬进了留园。却不想昨个奴去了留园,明着扇了他的脸,只差赶他出府。如此,他也晓得大事不好,再不敢拿乔,想要拿着《寒食帖》与千岁套近乎了。毕竟,他仕途不顺,与钱闾傅涑割席断交,又彻底得罪了许旌,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如今,千岁的欢喜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若是千岁也不理他了,他的前路怕是坎坷。这般,他自然会厚着脸皮来巴结千岁的。”
倒真是这个理!瀞翠呐呐颔首,周如水莞尔一笑,赞许地睇了眼夙英,复而,澄澈的目光又落在了案上的《寒食帖》。
《寒食帖》由前朝大儒苏广昃撰诗并书,墨迹素笺本,横行书十七行,一百二十九字。据传,它是当年苏广昃被贬沣州第三年时,在寒食节所作。字里行间苍凉多情,惆怅孤独,真是笔笔泣血,字字含泪,饱含了苏广昃对人生的感慨。
这二首诗分别为:
“自我来沣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前岁,谢蕴之辗转得到《寒食帖》后极其喜爱,日日将《寒食帖》置于案前摩挲临写,更盛赞其通篇书法起伏跌宕,气势奔放,全无荒率之笔。如此,周如水才觉着好奇,硬是抢来了他的心头好,道是借阅一二,约定了一年之后定将归还。然而真得到了《寒食帖》后,周如水却从未仔细瞧过。
可如今再看,先是那句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再到那句“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便叫周如水心下戚然了。只一瞬,周如水就似被寒风刮过打了霜的茄子,几分提不上劲来。她轻轻地,闷声地道:“阿翠,你道谢石头急着要这帖子,是因谢姬问他讨要?”
”然也。“
闻言,周如水蹙了蹙眉,不解地嘀咕:“《寒食帖》太苦情,她要去做甚么?”
听主子这么疑惑,瀞翠却是不以为然,她淡淡地说道:“女君何须想太多,谢姬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女啊!她收些书画字帖甚么的,真是半点也不稀奇!”
瀞翠的话虽是轻描淡写,却也合乎道理。如此,周如水亦是心头一松,放下了心中的疑虑,缓缓点了点头。想着,她碎步往窗边走了几步,极清澈的双眸眺着外头,广袖底的小手握在一处,眉目微敛着,半晌,又低声地吩咐道:“阿英,你将这帖子收好,改明儿送去谢府罢。”
二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听了她这话,夙英小心提醒道:“女君,您曾言要亲自送回的。”
周如水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波光粼动,笑哼道:“如今有了留园,谢石头还不定怎么凶我呢!本宫才不去自找不痛快。”说着,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又道:“罢了罢了,你现下便给他送去。”
钱闾被调去梧州任梧州刺史以来,兢兢业业,清廉守法。倒是三孝廉中唯一不给公子沐笙添堵的。
前岁,恰逢钱闾老母七十岁寿诞,公子沐笙亲笔题字“人生七十古来稀”送去梧州。钱闾受后极是动容,便想着要给公子沐笙也回一份心意。恰逢梧州盛产葛根,沐休时,钱闾便带着一家老小上山采葛,亲手磨了葛根粉给公子沐笙送了来。
果然,看着一盒子从梧州送来的葛根粉,公子沐笙也是感慨非常。可再见盒中放着的另一个天青色小瓷瓶,公子沐笙又是一挑眉,诧异地凝向身侧的中年文士,问道:“那也是钱闾送来的?里头装着甚?”
闻言,中年文士亦是一脸疑惑,他低声回禀道:“也不知钱闾在想甚么,葛根粉中夹带了一瓶精盐。或许,梧州的葛根粉是搅着盐吃的?”
“盐?你可看过了?”公子沐笙抬手捏起那瓷瓶,沉吟中,声音放缓。
“捎带入宫时,内侍局都查验过了,只是一般的精盐无错。”
“葛根粉搅着盐吃么?梧州可没有那样古怪的食法,钱闾定是在传递甚么讯息。“公子沐笙轻轻一笑,并不觉得钱闾会无事送来一小瓶盐。说着,他便亲自拧开了瓶口的布塞,目光沉沉地盯向了里头的精盐。阳光下,他的侧脸分明而立体,尤是俊美逼人。
第47章 复为帝姬
直盯了半晌, 公子沐笙才命宫人捧了个木制托盘上前,将托盘置于几案上后,他将瓶中的精盐一劲倒入了托盘之中。登时,托盘中便鼓起了一座小盐丘,乍一看玉洁冰鲜, 可是耀目。但再仔细一看, 公子沐笙的眉头却是一拧, 紧接着, 便见他伸出长指往精盐中一揩,不多时,白皙的指腹处就黏上了几粒细沙。
见状,中年文士眉头一皱, 他忙是靠近, 不解地道:”钱闾每月的俸禄石两千, 不至于买不起精盐罢?”
“不至于。”公子沐笙望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却是在冷笑。他深邃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指腹上的沙粒, 目光有点深沉,声音亦多了几分沉冷,未几, 已是笃定地道:“钱闾意有所指的,恐是圣帝时定下的盐引制。”
“他提盐务作甚?”
“若是遍地的盐商都掺沙弄假,盐务便是灭国的大祸了。”说着这话时,公子沐笙不停地摩挲着指尖的细沙, 周身亦衍起了一阵凛然之气。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往凭几上一靠,半眯着眼,徐徐地吩咐道:“去华浓宫请天骄公主来。”
不多时,周如水便到了。彼时,她见公子沐笙正凭几沉思,似是在想甚么重要的事,便径自提着繁复华贵的裙摆,悄声无息地入了榻。
却她是小心翼翼,发上的佩玉却是声声清脆,如此,她方坐定,公子沐笙就抬眼看了过来。
他只见,这刻自家阿妹丽质清艳的脸庞还隐含着潮红,见他看来,她亦怏怏瞅着他,转过眼,便漫不经心地瞥向几案上葛根粉,细白的手指沿着那木盒敲了敲,娇气懒慢地说道:“阿兄你也真是的,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这些黏糊糊地玩意兕子可不爱食!”她娇气地噘了噘嘴,可说着,又挑了挑眉,忽然盯向公子沐笙,唇红齿白,黛眉水眸,认真地说道:”不过,钱闾也算是有心了。《药性论》中称,葛根开胃下食,主解酒毒,止烦渴。兕子虽不喜,阿兄不时倒该多食些。”
见她脸变得比天还快,公子沐笙淡淡一笑,他宠溺地揉了揉周如水的发,看着她说道:“钱闾确实有心,明白四处均是眼线,便从不与我通信来往。这次送来的葛根粉捎带了样东西,也是平凡无奇,半点引不起旁人重视。”
闻言,周如水一挑眉,诧异地问:“甚么东西?”
见她好奇,公子沐笙笑着摆了摆手,叫宫婢送上了托盘。
果然,一见那托盘周如水便咯咯笑了起来,她揶揄着道:“盐?梧州缺盐么?还是他缺心眼呢?”她笑得可是娇俏,一双如画的眼都弯成了月牙。但笑着笑着,周如水便愣住了。她忽就止了笑,眯着眼盯住那托盘上的精盐,忽然,如公子沐笙方才一般,伸出手指在盐丘中拨动了几下。
盯着白嫩的指腹上沾着的细沙,周如水直是怔了半晌才再次看向公子沐笙,她秀美的五官精美得好像小山屏上镂刻的花,惊愕的神情却显得异常的茫然空洞,她呐呐地,迟疑地问道:“阿兄,他是在道盐务出了问题么?难不成,盐商都在盐中掺合泥沙?”
她的猜测与公子沐笙如出一辙,闻言,公子沐笙轻轻一笑,望着周如水,眼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喜爱,他徐徐地道:“为兄亦是如是想。”
外面,日头仍盛。醺风拂来,带着丝丝温热。周如水的神色却是忽喜忽忧。盐引制这三个字,如同抛入寂静湖面的石子一般,激得她的心头阵阵波澜。原来,阿兄竟早就对“盐引制”起疑了么?
当年,五洲崩散,周虽最早自立为国。然而,因周边战事未歇,周国边境亦是屡遭滋扰,时有战事。为此,周圣帝不得不在南北两方共建边防九镇,以护国土,抵御外侵。
然而,彼时的周国百废待新,举国上下民生不济,士疲马乏。周圣帝虽设边防九镇保卫边陲安康,但仓廪中的粮食却也有限,根本不够维持边境军士生计。后来,为了解决军事重镇的粮饷供应问题,周圣帝便施行了“盐引制”。
在前朝,盐铁由朝廷管辖,中央于大司农之下设盐铁丞,总管盐铁经营事业,于地方各郡县设盐官或铁官经营盐铁产销,盐务一应而下,一般为民制、官收、官运、官销。
但,自周圣帝施行“盐引制”后,只要有商贾愿意将内地的粮食运到边防,便能用粮食与官府换取相应数量的盐引,凭盐引就可到盐场去领相应数量的盐,得盐后,商贾便可任意销盐,这其中的利润十分的丰厚。为此,自“盐引制”实施,百年来,周国有无数的商贾前赴后继,挟资北上,他们齐齐历经艰苦,开赴西北九边,为的只是纳粮换盐,赚取差价。
几百年来,“盐引制”在周国早已成了理所应当的事了。却如今,因钱闾的暗示,公子沐笙竟对“盐引制”产生了怀疑!
公子沐笙的声音带着平素少有的沉冷,他耐心地对周如水解释道:“想你已是想通一二了。遥想昔日,管仲举盐而克楚。前朝,更是施行盐铁官营,其刑罚极严,民若私自煮盐售盐,都将受釱左趾刑。可见自古以来,盐务都是国之大事。为此,若是盐务出了乱子,吾周离大乱亦不远了。”
自重生后,周如水的前世记忆就如到了季便凋零的花,所剩已是不多。如今的许多事情,也早与记忆中不同了。但在她浅存的些许记忆中,前世,公子沐笙并不曾对“盐引制”提出过质疑。她只依稀记得,周朝末年,天灾**,**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盐商外腴中空。
彼时,在周国各处,哪怕是在以盛产精盐而闻名的秦、尤二郡,以及她的食邑莆县,当地盐商均是竞相压低食盐的购价,竭力抬高食盐的售价,为了竞趋逐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不但哄抬盐价,缺斤少两,更是因贪心不止,导致了周国各处盐色掺杂不可食。
因这**,周国内困加剧,百姓本就流离失所用不起要价昂贵的盐,即便省吃俭用买了,买回的也大半都是泥沙。如此,只在两江一带,就出现了不少因百姓长久无盐食用而导致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最终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而死的惨剧。这亦是周朝末年民怨沸腾的导火索之一,更是直接导致刘家军起义一路畅通无阻,周国覆亡的关键所在。
也是了!任谁想也明白,辛苦劳作,艰辛生存,本指望一生平安。却莫说米饭温饱,连盐都食不起,甚至因此病弱丧命。侍奉着那般的天子,倒真不如反了天去!
念及往事,周如水半晌未发一言。她忽然心生意动,但因太紧张,她掩饰地将脸埋进了膝头。
在公子沐笙看来,她是害怕了。却其实,她怕的并不是眼前事,而是往后事。直过了一会,周如水才真正打定了主意。她缓缓地抬起了脸来,红艳艳地小嘴微嘟着,忽然,就拉住了公子沐笙的衣裾。
对上公子沐笙温润关怀的目光,周如水张了张嘴,半晌,终于忐忑地,认真地,缓缓地说道:“阿兄,我前岁连梦三日,梦中都见大兄朝我递来一块碎布。我接过一看,便见那碎布之上以血手书,竟是写着‘盐参泥,冬缺衣。’我当时就想,世人都道梦是反的,便未在意。后又念及我的封邑莆县也盛产盐,就更是不愿提这晦气事了。可如今想来,却是可怖。”
周如水有食邑三千户,封邑在临沂郡,郡内并置诸毋县、平昌县、衡阳县、南昌县、石韦县。泰康十五年,周王下令,将产盐重地莆县移置临沂郡内管辖。彼时,周王的儿女之中,周天骄的封地最富。周人始知,周王独女深受殊宠。
她的话实在惊世骇俗,饶是公子沐笙也难得的露出了讶色来。他眸光一沉,抬眼便收回了被她拉着的衣裾,严厉地,甚至是语重心长地道:“盐参泥?冬缺衣?兕子,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虽然,时人重梦,以为神旨。但公子沐笙却是不太受鬼神蛊惑的。可周如水言之凿凿,又道托梦之人就是先太子洛鹤,谈的更是国之大事,他也不禁有些疑惑了。更何况,前几日孟公才道天相有变,今年周国怕是有个苦冬。如此,他也不禁严肃了起来。
公子沐笙深深的目光,亦是叫周如水一愣。在他严厉的盯视下,周如水拧起了眉。她有些不满地抬手揪了揪公子沐笙绷得如鼓面似的面皮,咬着唇,有些生气地说道:“阿兄这么凶做甚么?兕子并未胡言,更不敢胡言!”说着,她也有气,又白了公子沐笙一眼,气鼓鼓地撇开脸,翘起了嘴。
方才还娇美俏丽的小姑子转眼就嘟着嘴可以吊油瓶了,公子沐笙直是不知该气该笑,他叹了口气,也学着周如水方才的动作扯了扯她的衣裾,放柔了声音劝道:“气甚么?兄长方才并非凶你。“说着,他又凑过头去看她,长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细白的小脸,商量着说道:”既如此,兕子明日便启程去华林行宫避暑可好?”
“不是过了初五才去么?”周如水瞥过脸,双目瞪圆,更是恼了。
见她像个被踩着尾巴的小兽,公子沐笙更是温润一笑,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望着她澄澈的眼睛,耐着性子轻哄着说道:“原本是想叫你先与王三见过一面后,再启程去行宫避开魏使的。但如今,盐务或许有难,事关重大,为兄也不敢轻信旁人。便只好委屈你早些启程,趁着这消息尚未传开了去,沿途多探看探看各郡县的盐价盐质。如此,阿兄心中才能有定论。”
公子沐笙的话有理有据,闻言,周如水也不好说甚么了,她更不知自个方才为何会有那般大的反应。只是想到初五不能见到王玉溪,她还是觉得心口一空。想着,她硬生生地压下了心口的异样,闷闷地推开公子沐笙捏着她脸的手,不高兴地拍了一巴掌回去,才低低地道:“可我如何与阿兄传信?若用驿使,恐不稳妥。”
她虽恼着,思虑却还十分周全。公子沐笙不禁赞许一笑,满不在意地道:“左卫军闲赋已久,召他们回来便是了。”说着,他朝周如水眨了眨眼,在她越发诧异的目光中,淡淡一挑唇,继续说道:“如今,我的兕子懂事了不少。左卫众闲赋已久,也该待令而归了。这时机也算正好,如此,今日为兄便将左卫军令传给你,从此以后,你便是他们的主子了。”
他说的极是随意,不过微微一笑,就自一旁的暗盒中取出了一枚青龙符印,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周如水。他毫不犹豫地,将周国最精良的一列精军交给了尚未及笄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16 17休息,下一章节开始小公主要做任务了。
怎么增加收藏和知名度?
第48章 徽歙朝奉
黄尘古道之上, 尘土阵阵飞扬,车帏鼓鼓翻飞。周如水一行三人一路驰骋,直至出邺都六十里外,马车才放缓了速度,往最近的驿站驶去。
车内, 夙英仍是惊魂未定, 她自被周如水强领进马车便未停下念叨, 仍在劝, “女君,您怎么说去行宫便去行宫了呢?既不向陛下请旨,也不带仪仗,这路途遥遥, 就咱们仨!若是真出了甚么事, 可怎生是好?”说着, 她又忐忑道:“再过几日便是谢姬的生辰了,您一声不吭便走了,谢姬会怎么想?若是她以此作文章在陛下面前挑衅, 您这不是自找苦吃了么?还有,您还要上琅琊王府和三郎习字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琅琊王三又会作何感想?”说罢, 她还在劝,“女君,现下回城还来得及,咱们回去罢。”
起先, 周如水也有解释,她道:“难不成我偷溜出城,还要大张旗鼓地站在城楼上与旁人一一道别么?那般,还走得了么?”
却夙英甚么都好,就是太重礼法,有时开窍又慢。后头,周如水也懒得解释了,小姑子好整以暇地斜倚着车壁,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不时就往自个的小嘴里喂两块杏脯,任她讲到口干舌燥。
周如水听惯了夙英的絮叨,耐得住,乔装驭车的炯七却实在耐不住,眼看驿站近在眼前,他索性勒停了马,扭头便往车内喝道:“前头就是驿站了,若不想暴露身份,有甚么话,先讲完再走!”
他言辞激烈甚至带着几分凶煞,夙英登时便住了嘴。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如水,转身撩开车帷便瞪住炯七,回喝道:“你是个甚么东西,怎能如此与主子说话!”
夙英虽是凶厉,炯七更是冷漠傲然。他冷哼一声,讽刺一笑,根本懒得搭理夙英,那姿态很是桀骜,叫夙英气得跺脚。一时间,二人争锋相对,颇有些互不相让的架势。
出这趟远门,明面上,周如水统共就带了他们二人出来。见了这情景,她亦不住苦笑,自兄长将青龙符印交给她时,她便知会如此!
昔日太子洛鹤有十八铁卫,外称左卫军。这十八铁卫,自幼与太子洛鹤一齐长大,各个武功高绝,能以一挡百,全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铮铮铁汉,可谓威名赫赫。太子洛鹤身故后,公子詹曾妄图统领这十八铁卫,好在娄后用计,才将青龙符印强留了下来。
但虽说,得青龙符印者,即为左为军主。但识印又如何呢?士为知己者死,若不心服口服,他们各个武功精湛,自视不凡,怎会轻易便愿效犬马之劳?昔日,他们听从太子之令,一是因金兰之谊,二是因大兄英武,自然心服口服。后来,大兄战死,左卫军虽被她母后掐在手中,却是不怎么服管教,母后不愿强逼,这才叫他们都归家休整。
如今,兄长将青龙符印给了她,她知这贵重,也知这是烫手山芋。毕竟,这帮精锐儿郎,连她母后都有些束手无策,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姑子,他们对她不服不屑,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了。
但不服又如何呢?如今,青龙符印是她的了,往后,这左卫军也必须听她的。即便他们不服,她也总会有法子叫他们服气。
想着,周如水微扯起艳红的唇,一双美目清澈而无畏地看向全是不满的炯七,言语和软,一语双关道:“他确实不是个东西。”说着,在炯七的瞪视中,她静静凝着他,漫不经心地从荷包中甩出了小巧精致的青龙符印,晃着上头的彩线系绳,懒洋洋地道:“阿英,你可听清了,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左卫统领,炯七。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亦阳耿氏的七郎,耿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