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百安大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展臂,待在男人服侍下穿好外衫,才摆摆手示意男人下去,自己绕过屏风走入外厅。
络腮胡胡华亮忙点头,“一个时辰前,忠武侯出海;半个时辰前,平台纯次郎自长乐港驾船出海。”
百安大长公主道,“平台纯次郎自愿去的?出海前,倭人可有动向?”
络腮胡亮亮回,“他那怂包怎么可能想去?宝元飞了战书,那啥痴呆郎当即就怂了,后来足利跟他耳语了两声,他哆哆嗦嗦换了衣服、戴上细不蔫纤的刀走了。”
亮亮压低声音,“同您猜想的出入不大——他先去了长乐港附近的一个村子,接着有五、六个精壮男子跟他一起上了船。”
百安大长公主拢拢发带束起的青丝,“村子多大?”
“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呢。”
百安大长公主一声冷笑。
这些年,倭寇横行,频繁骚扰出海的商贾,手段极其残忍,劫了满船的财物不说,船上的男人全部杀光,带上船做饭的女人被扣下肆意凌辱一番后便扔到靠近的荒岛,让她们自生自灭!
先是私运的小货船,再是上千石的私运大货船,最后猖狂到敢动盐船和绸船!
正因此,年岁已高、避退京师的宁远侯自请出山,却着了李阁老连同原福建提督设下的套,成了心学、理学两派争斗的药引子!
如今想来,许多事都很蹊跷。
比如,谁家的货船什么时候出发?从哪个港口出发?走哪一条线?
倭寇是如何得知的?
就算他们在福建官场安插有奸细,也不可能将所有货船的航线烂熟于心,并随时联系倭寇。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在沿海边,倭寇的人已经缓慢但有效地渗入了。
可以是码头上搬货的三娃,可以是街边卖面的李婶,也可以是走街窜巷的小童。
这些人掌握了码头所有出海的信息,并及时传给海上等待的倭寇。
倭人与魏人,相貌无差,倭语习闽话也便利,他们要入侵大魏,非常简单——只需解决身份的问题。
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屠村。
把相连几个村庄的原住民全部屠杀干净,倭寇再扮作村民,整个村、整个村的迁入,户籍也有了、家族关系也有了,甚至因这些村落偏僻封闭,很少与外界联系,过个一两年,便是彻彻底底的沿海村民了。
这些人比官场里藏着的间谍还难抓。
若宝元此时引不出来,之后会掀起大麻烦。
“留三个活口,互相佐证。”百安大长公主神色淡漠,“将此村屠杀干净,妇孺老少皆不放过。”
络腮胡亮亮,麻溜应“是!”
亮亮领了命,抬脚欲走,像想起什么来,担忧道,“那蠢痴郎带了五六个帮手出海,我们家宝元单枪匹马,会不会吃亏呀?”
百安大长公主平静的面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你说什么?宝元没带哑卫?”
亮亮点头:“是,一个人牵了艘小船出海,说是海盗的规矩,决斗不能在种有庄稼的泥土和赖以维生的船上,便约在了海道上的一座小岛,至于哑卫——全留在官驿了。”
为了谁,就很显而易见了。
“疯狗!”百安大长公主骂了一声。
亮亮赶忙解释,“这也是海盗的规矩,只能一对一,就跟咱们西北一样,最强壮的汉子只能单个儿摔跤摔出来——”
百安大长公主巴掌一拍边桌,好几十年没这么气过了:“傻子!他讲规矩,别人讲吗!为什么平台纯次郎只带了五六个人,那是因为乌梭船只坐得下五六个人!但凡给平台一艘广船,他必定托百来人的军团去灭了宝元!”
亮亮知趣噤声:他觉得宝元没错,别人不守规矩,不代表你也能不守规矩……当海盗就要当有素质的海盗,要干一行爱一行行一行……况且宝元功夫很好,是真正在血腥里拼出来的,就算去五六个倭寇,两个叠着都还没宝元高呢!更何况,还有个是内八字……
百安大长公主来回踱步,“年轻!自大!自负!这蠢材!”顿了一顿,扬声道,“马上调拨禁卫出海去找!”
再次一顿,百安大长公主眯眯眼,面颊微侧,似在思索什么,“你说,哑卫都被调拨到了小贺老板身边?”
亮亮看百安大长公主凤眸细细眯起:这个信号,他可太熟了。
这是百安大长公主算计人的表情。
从十七八岁在玉门关闯荡,到现在年逾不惑,盘算别人的时候,就这副表情。
络腮胡亮亮硬着头皮点头,“是……”
“禁卫也派,但在暗处。”百安大长公主勾了勾卸下红妆的唇,“明处让哑卫去——这次来的哑卫有谁?”
宝元身边常用的几个哑卫,他们都熟。
最机灵的是刘海星,执行力最强刘珊瑚,慢条斯理、一急起来就咋咋呼呼的——
“海象。”亮亮思索片刻开口,“胡海象。”
百安大长公主笑意更深。
一急起来就咋咋呼呼的,胡海象。
“你专门跑一趟官驿告诉他,宝元独自出海决斗去了,对方不讲道义,带了人手,具体多少人不知道,约在哪个岛上也不知道,让他带上两三个哑卫出海跑一趟。”
百安大长公主拢了拢散下的青丝,葱白样的手虚遮了遮打呵欠的淡红唇,“把港口里那艘厚重结实的破风船松开,加上灯油,放上指南针、磷光粉、淡水和干粮……”
要不要放被褥?
百安大长公主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做个好人。
被褥什么的,等回来再铺吧。
第331章 王八犊子(4000+)
诸多安排下,一来一往,已夜深人静。
显金向来睡眠质量非常好,但今日不知是心头藏事还是海风太大,闭着眼辗转反侧一直没睡死,刚陷入朦胧的睡意,立刻被屋梁上接二连三瓦片滑落砸在地上的声音吵醒。
显金反手握紧枕头下的红蓝宝匕首,迅速起身,整个人影在窗棂之后,屏气凝神。
没等来贼人,反从对墙的铜镜里看到屋梁上一跃而下的黑影。
是阿象。
显金从窗户探出头去,只见黑影落地后险些崴脚,调整姿势迅速朝南去。
“阿象大哥!”显金压低声音。
静夜之中,饶是再轻的声音,也有几分突兀。
海象停下步子,焦灼地转身去看。
显金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来了,冲他招手。
海象焦急地回头看了眼南边,又转头回来,紧咬后槽牙一个飞身上了房顶,攀缘在窗框边。
“怎么了?“显金微蹙眉。
海象比比划划,先比了个金元宝,再两个拇指比了“跑”,最后抽出匕首虚空划颈项,翻着白眼伸出舌头,手哆哆嗦嗦的,一副嗝屁的样子。
显金:……表演得很好,下次别演了。
虽然表扬很抽象,但显金奇迹般地看懂了。
“宝元,出海了?去杀人?”显金问。
海象连连点头,又张牙舞爪地比了几下,很着急的样子。
显金蹙眉:“也有可能被人杀?”
海象连忙疯狂点头。
显金稳住心神捋了捋,连猜带蒙,“去杀那个平台纯次郎?但有很大风险?你们要去接应他?”
海象涕泗横流得感动点头如捣蒜:妈的!值了!大嫂聪明得像条座头鲸!
显金皱眉,陷入思索——结合今日在洽商会场里发生的事情,真相并不难猜,孤身闯巢穴也符合乔徽一惯的性情,虽然不明白其中细节,但东拼西凑也大概能想到如今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海上、深夜、孤身一人、追敌……再结合海象三魂失六魄的紧迫和紧张,不难推理出乔徽此行的凶险。
显金颔首:“快去吧,多叫两个人,人多不输阵,乔徽若是怪责,就说是我说的。”
海象转头就外跑。
显金将窗棂合上,转身坐回床榻。
隔了一会儿才顺势躺在荞麦枕上。
荞麦枕安神稳心,显金阖眼,不到三个呼吸,就骂骂咧咧把荞麦枕一把抽出来,“啥玩意儿!沙沙拉拉的,膈得慌!”
睡在隔壁套间的恒溪翻了个身。
显金换个棉花枕头,两三个呼吸间,又一把抽了出来,“软不拉几的!睡起来不硬挺!”
恒溪又翻了个身。
显金睡不着,悬脚坐在床边,眼神落在对面套间放下的天青色幔帐上,“哒哒哒”跑过去,把恒溪往里挤,“让让,让让。”
恒溪:……如果淑女不能骂人,那么她无话可说。
显金躺在恒溪的枕头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恒溪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坚决不主动搭理。
显金叹了一声,悠悠道,“你这个枕头也不行啊……”
恒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鲤鱼打挺一个翻身坐起,真诚地苦口婆心,“我求你了,你赶紧去吧!你终究要去的,早去早安心。”
还有可怜的枕头,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非人的谩骂。
身而为枕,它很抱歉。
显金轻轻抿唇,“我去,没用。”
还有可能拖后腿。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去。
她跟着去能干啥的?
拿眼神杀死倭儿?还是用言辞谴责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