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他们明明就对乔家有恩!
  有恩就要报!
  吃食、衣物、月例银子……都未曾亏待过她,甚至专为她调拨了一辆骡车!
  若是乔山长懂事,这些事,自己都应当想到!
  更何况,乔宝珠在陈家,无亲无故、不清不楚地住了这么久,若是放在乡下,女人的编排早就在村头传开了!
  乔宝珠不嫁给陈家,嫁给谁?
  陈笺方笑了笑,下颌轻抬,“科举考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前朝春闱,有一年愈五旬的考生考试时闹肚,卷子未做完,他一想,自己左右都做不完拿不到名次了,最后一日索性不做卷子了,专心用勺子挖小间前后左右的土墙……”
  陈笺方渐渐拿回主动权,神容淡定平静了很多,“结果,您猜怎么着?”
  瞿老夫人眼睛眯了眯,“怎么着?”
  陈笺方笑了笑,“他所在小间前后左右的考生皆被判了零分。”
  瞿老夫人大诧,“为何?”
  “巡考官发现这几人小间的土墙都有小洞,不排除舞弊的嫌疑。”陈笺方平和应答。
  瞿老夫人有些气愤,“那个老书生自己考不上,便使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牵连旁人!”
  陈笺方点点头,“他年岁大了,左右是最后一届考试,读书读到这份儿上却了无所望,他便能拖几人下水就拖几人……可惜他小间旁边的考生,有一个年岁很轻,更是县里的解元……”
  瞿老夫人明白陈笺方的意思了。
  没考上的,尚且要玩花招,拖人下水,拼一个同归于尽。
  若考上了,两榜进士几百个,好的官职岗位就只有这么几个,岂不是要争破头去!?
  这时候,不能给别人送上可供攻讦的把柄!
  瞿老夫人有些可惜,“……可惜了了……”
  又想起乔宝珠年纪不大,还能再等等,便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还有机会罢!”
  祖孙俩又闲聊几句,陈笺方躬身告辞。
  甫一出篦麻院门,夜风来袭,后背汗涔涔地湿了一壁。
  陈笺方抬头,目光中有茫然、有张皇、有后怕,立在原地呆呆地想了许久,方提起衣角,折身快步,朝东南方疾步小跑去。
  第260章 东亚母亲(补更)
  陈笺方一路向东南角疾步小跑。
  陈家只是商贾一届,规矩都是东边捡几条,西边捡几条拼凑在一起,合成了一副看似合理实则潦草的家规:颇像盲目抄袭大厂规定的山寨厂,有种画皮难画骨的宿命感。
  这幅家规带来的弊端,在今夜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陈笺方疾步到漪院门口,气喘吁吁的,一路都未有人拦他。
  漪院灯大亮着。
  陈笺方站在门口。
  身后的小厮绵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调整气息,让自己避免从肺里被呛上来的口水噎死,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二郎君。
  咋的?
  这是夜半三更被鬼上了身?
  绵北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家二郎的后话,顺着二郎的目光望过去,刚刚调匀的呼吸顿时岔了气。
  “郎……郎君……这……这……这……乔大姑娘……可不兴半夜探香闺……”
  这要被人抓住,姑娘还要不要活!
  不对!
  他还要不要活!
  他的腰子,都能被老夫人给嘎了!
  陈笺方望着不远处那顶明亮的光,轻轻转过头,语声平静,“我不找乔姑娘。”
  小厮绵北克制住几欲张大的嘴巴。
  不找乔姑娘,找谁?!
  漪院里,还有谁?
  答案呼之欲出。
  绵北感觉腰子迟早要离自己而去。
  “郎君……咱……咱……这么晚了……咱找谁都不行……都是姑娘……”
  绵北被吓得结结巴巴,缩着脖子四下张望了一番,语带哭腔,“郎君,咱们回去吧?这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
  不仅他的腰子要被嘎,显金姑娘的命,恐怕都要被嘎掉——他很喜欢显金姑娘,为人和气,做事大方,显金姑娘接手家里的铺子后,他们的吃食从原来的三日一荤,变成了日日有肉,不光他,整个陈家的下人都很喜欢显金姑娘。
  陈笺方右手在袖中,使劲蜷成了一个拳头,气息沉到丹田再缓缓吐出,好几个瞬息后,那只拳头才慢慢展开。
  “回去吧。”
  陈笺方转头就走。
  绵北长长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
  腰子保住了。
  再心惊胆战地看了眼自家郎君,心里“砰砰砰”地打着鼓。
  这份情,显金姑娘知道吗?
  应当是不知道。
  但凡知道,他家郎君也不至于在外面站这么久。
  那么,问题来了。
  老夫人知道吗?
  绵北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开口,“郎君,还有一年就考试了,您若这节骨眼上出岔子,老夫人那处恐怕不好交代。”
  陈笺方脚步一滞。
  绵北紧跟着慌张地停下步子,险些撞上青年郎瘦削料峭的后背。
  “你跟着我十几年了。”陈笺方语声平缓。
  绵北立刻挺直脊背,“我自是什么都不说!”
  陈笺方点点头,埋首向黑暗处走去。
  绵北怔愣在原地,只觉自家郎君自去了应天府读书,这大半年更加沉默寡言,后背日日时时都绷着,像有两股劲在掰扯着,一股掰脑袋,一股掰脚跟,一上一下反方向使着劲儿……
  沉默……别扭……好像憋着一股劲……
  那个瘦削料峭的背影越走越远。
  绵北赶紧摇摇头,快步追上,心绪满天飞,自然无暇顾及不远处焦灼又惊诧的目光。
  ……
  夜越深。
  瞿二婶右手掐着素绢帕子,左手胳膊肘搭着一件宽大的素色外袍,头埋得低低的,快步走在篦麻堂抄手外廊。
  “二婶娘——”
  “二婶婶——”
  “婶婶好——”
  值夜勤的丫头点头让开。
  瞿二婶心不在焉地胡乱颔首致意,踏进厢房,绕过屏风,才发现油灯还亮着,老夫人披头发,正坐在暖榻烘脚。
  瞿老夫人一眼看见瞿二婶左手胳膊搭着的薄袍,笑道,“没追到二郎?”
  瞿二婶心神不宁地点点头,“追到的。”隔了片刻,又赶忙摇头,“二郎走得太快——”
  “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给袍子,不就是没追上麻吗?”
  瞿老夫人笑着招手,往边上坐了坐,示意瞿二婶过来一起烘脚,“你年纪也不小了,要烘烘脚,脚底板暖暖的,晚上才能睡好。”
  瞿二婶下意识摇头,“不用了!”
  声音陡然尖锐。
  瞿老夫人愣了愣,方笑道,“这是怎么了……没追上就没追上罢!怎的晚上出去一趟,像撞邪了似的!”
  瞿老夫人再在暖榻让一让,给瞿二婶腾了好大一块空出来,“别耍小姑娘脾气,烘烘脚来,舒坦的。”
  瞿二婶从未如此纠结过。
  脑子像活了一样。
  除夕夜二郎君和贺显金一前一后走动……二郎君对乔宝珠的拒绝……
  不止她,就连瞿老夫人都有所怀疑。
  所以才会在那个除夕夜,派人盯梢,企图尽早发现端倪。
  这二人行事坦然,倒是打消了很多老夫人的疑虑。
  可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和老夫人说,绩溪作坊那把伞柄上的兰花小刻……二郎君袖口处一模一样的兰花绣样……
  由己及人。
  贺显金与她是同样的人,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她便私下做主将此事瞒下了。
  私心想着,不过是巧合罢了,难道真要因莫须有的猜测叫那姑娘惹上生死官司?
  如今……
  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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