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麻烦你搞搞清楚!
  乔放之进应天府的大狱后,亲生丫头是他那狡黠近狐的关门弟子顶着压力在照看;而他那聪明得滑不溜手的女弟子,可是在我熊某人羽翼下长成的!
  两个丫头,有你应天府什么事儿?!有你文成斌什么事儿!?
  真是荒唐!
  我熊某人伸手帮忙就伸了,没想过有什么回报。
  你文成斌就更别想着邀功了!
  熊知府笑着冲熊呦呦招招手,“呦娘,把两丫头扶起来——还是去府衙吧。”
  “乔山长一路辛苦,先去府衙落个脚,要哭的继续哭,要邀功的继续邀,要讲故事的继续讲,反正我熊令肚皮饿了,得吃饭了!”
  第253章 登堂入室
  宣城府,知府衙门,后院。
  六盏清茶,袅袅生烟。
  文府丞口若悬河,正坐于上首侃侃而谈,“……听说京师也在留师兄你,你却偏偏要回来,既回了南直隶,便是集全直隶之力也必得叫师兄舒坦畅快——您若愿意开山院,就还回泾县,青城山院本就是乔家自己的地,素日里我调拨了南直隶的读书人帮您精心打理着,这次您回来,我特意找人帮您从山头到山脚好好修整一番,原来的学生散落在各地,我叫那些私塾、官学的山长全给您放回来,谁不放,我卡住明年的拨款;”
  文府丞笑着抬手,随意指了指陈笺方,“喏,你原先的得意弟子,明年出春闱考恩科,如今被老熊送到王学正处用功,我叫他给您原封不动地打包送回。”
  王学正:?你和熊令别锋芒,关他个下放外派的京官啥事儿?
  就很无辜。
  王学正很无辜地低头喝茶。
  陈笺方端坐着,神色明显微微一愣。
  显金坐在他下首,立时便感觉出身旁人的滞顿:这官场上老爷们不说一句无用话,文府丞这一句话挑拨了三个人,首当其冲便是恩师入狱后转投他人门下的陈笺方。
  依靠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番话意思不就是,别人都跑了,我还记着你乔放之,还帮你修整山院吗?
  显金光看文府丞,就好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油腻的、臭臭的中年男人味。
  文府丞说完这话,低头撇茶盅盖喝茶,留下充足的时间给乔放之表达感谢。
  乔放之佝着腰,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转头看向陈笺方,声音发颤,“……如今学到哪里了?”
  陈笺方立刻躬身佝头站起,“在试着写水利营造的文章。”
  乔放之颤颤巍巍地点头,“工部的玩意儿,学了有用。”
  微微一顿,“都是实在东西,比那些只知说话天花乱坠、做事却四六不着的腐生,有用处多了。”
  显金低头抿笑,垂首的弧度恰好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挺立的山根。
  乔徽就坐在显金正对面,目不斜视地看向暗自发笑的姑娘,眸光幽深,像一首暗藏波澜的筝曲。
  显金都听出来了,文府丞自然也听懂了,茶盅随意往旁一放,未见怒容,见乔放之硬是不接话,便又笑言,“若是您暂时不想回青城山院,便留在宣城府或应天府亦可,您若想出仕,应天府也有缺,宣城府也有缺,三品不好挑,闲的实的四品满地是,全看您想在哪处——”
  “您若不想出仕,应天府有几处不错的温泉庄,我帮您留意了,对您的脚伤正好,到时候连同宅子、家仆、田地一并交予您,您好好将养生息。”
  文府丞身形前探,笑了笑,眼光落在下首的乔徽和宝珠花花身上,“宝元嘛,前程不用您发愁了,即使不封爵,至少也会领一个禁卫令队的差,铁帽子戴头上之后定要进京;令爱簪了头发,正是说亲的年纪,应天府较之宣城到底地域广阔,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呀。”
  文府丞想起刚刚乔放之那句虚弱的“金姐儿”,目光又移到了显金身上,“再者说,贺掌柜刚拿到应天府秋闱卷纸的生意,今年的贡品,应天府也是推的她参选,往后几年,她来往应天府的次数也不会少。”
  拉拉杂杂一大堆。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求乔放之卖应天府的好儿,顺路去应天府的地界,点个卯。
  这里,显金就有点听不懂了。
  为啥文府丞要孜孜不倦地拉近乔放之和应天府的关系?
  合着水牢不是你应天府关的?刑不是你应天府上的?他们家导儿又不是受虐狂,好容易逃出来,还得瘸着条腿去打卡“乔放之水牢到此二游”呀?
  显金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乔徽低头,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文府丞还在说,整个大堂就听他平仄不分的官话腔。
  乔放之上气不接下气地抬手示意陈笺方先坐下,再眯了眯眼,冲文府丞连连摆手,语气像被堵住的道路,浮躁且不通畅,“……好了,别说了——贵地,我乔某人无福消受,我是教书也好、躺下玩乐也罢,成斌呀,你这个府丞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文府丞脸上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很是复杂的颜色,像一朵尴尬的七彩祥云。
  乔放之提不起气,声量断断续续有低有高,“你话里话外要我承应天府的情,我偏不,我乔某人什么都不硬,一身骨头最硬。当着人背着人,于礼也罢、于私也好,我发誓,你应天府绝不会听见我乔某人一声谢!”
  显金堪堪克制住乱飞的五官:文府丞是真的狗,导儿,你也是真的导儿!
  我为乔导儿举大旗!
  乔导儿铁血真战狼!
  文府丞的笑,肉眼可见,讪讪然,“师兄,你误会我……”
  乔放之摆手,“不会误会,不至于误会,不可能误会,多说无益,如今应天府府尹之位空缺,成斌呀,你人贵事忙,就不用在我瘸腿老头身上浪费时间了。”
  文府丞看了眼酒足饭饱后老神在在的熊知府,无名火升心头:这头老熊,惯会捡桃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貌,却凡有好处总少不了他的!
  文府丞扯出一丝笑,“您回来的消息来得陡,前日得了信,泾县与宣城府的乔府来不及仔细打理,乔家老宅又远在渭南,昨日我在应天府为您百里择一,置办下了一处三进宅院,您若不去,这些时日,您预计住哪儿呀?”
  “住显金姐姐那儿啊!”
  乔宝珠陡然出声,双眼瞪圆,“陈家大着呢,显金姐姐如今当家,一声令下,便是现下应时开始洒扫,晚上就能住进去。”
  乔宝元头别得更远一些,似是在专心研究边桌上茶盅的花样儿——山林鸟兽烫金纹路很是好看,这喜鹊平日呆头呆脑,关键时刻倒很靠得住,报喜鸟……报喜鸟之誉,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
  文府丞看向显金,目光不虞。
  乔放之发自胸腔地冷哼一声,“成斌莫不是以为我这两个弟子,连一处栖地,都不肯给为师留吗?”
  两个弟子,陈家的陈笺方,陈家的贺显金。
  显金脊背挺直,声音舒朗,“那不能够!咱们做生意的人家,别的没有,但地大,且物博!”
  “外院云霄斋、百舸堂、秋收堂……乔师任选!若我家老太太和我那爹爹在这,只有高兴欢迎的!或是要欢喜得将陈家正堂让出来给乔师歇脚呢!”
  第254章 福至心灵
  显金一言落地,文府丞脸色极为难看,转向熊知府,笑了笑,“老熊啊,宣城府如今到底还隶属南直隶,应天府到底还辖管着地方呀。”
  整个宣城府的,从上到下,从府城头子到小丫头,全都一条心地排揎他。
  是一点面子不给呀。
  熊知府老神在在,“文老弟,你管呀,没人不让你管呀,你要真想要老乔去应天府,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
  熊知府顿一顿,乐呵呵道,“由应天府上折子,把应天府府尹的位子交给老乔坐,一方三品大员也不算辱没老乔,他铁定能去!”
  文府丞喉头一梗:他为啥屈尊降贵来舔乔山长,不就是为了府尹那个位子吗?位子都让出去了,他还激动个屁啊!
  文府丞眯了眯眼,一口冷笑含在后头,声音瓮道,“好好好,宣城府很好!”
  好到穿一条裤子!
  文府丞再笑了两声,背手看向熊知府,隔了片刻方伸手拍了拍熊知府的肩膀,垂了垂头,什么话也没说,正欲转身而离,却仍旧深吸一口气,面向乔放之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躬身作揖,态度恭顺,“乔师,您慢慢思索,若有答案了,一定告知师弟一声。”
  嗷呜,除了乌龟的头,王府丞也着实能屈能伸啊。
  明明都被排挤成这样了,还腆着个脸挨乔放之。
  为啥要争乔山长?应天府本就与乔山长有过不去的坎儿,就算时任府尹已被革职流放,但当时要下放一位两榜登科的探花郎入狱上刑,应天府诸人不应当不知道!若有人挺身谏言,乔山长两条腿也不至于如今站都站不起!
  本就有梁子,大不了死生不复相见,文府丞看起来是个正统的清高文人,玩的也都是文官那一套巧舌如簧。
  照他的个性,不应当会如此不屈不挠地求原谅、求表扬、求贴贴呀?
  显金的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乔家父子抵达陈家。
  天已暮黑,夜中有雨,此时上雾,飞檐黛瓦,在雾中若隐若现。
  瞿老夫人带着陈家诸人,长房遗孀段氏打头,二房陈猜夫妇与陈敷并排站立,陈敷昂着个头,像八角笼里打鸣的公鸡——要他有一天掉马了,他一定要出本书,《青城女孩贺显金——我如何养育出如此优秀的女儿》。
  乔师欸!
  乔放之欸!
  “泾县”城门上的牌匾都是他写的!
  偏偏回来第一件事,就来了陈家诶!
  为啥?!
  因为显金当初够义气!够仗义!够亮堂!顶着抄家的风险,赚钱养乔家的姑娘啊!
  当然他闺女这么好,一则呢,是因为艾娘的传承;二则,自然是因他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陈敷默默抬起脚,向前半步,站到了二哥陈猜夫妇身前——这个家,没他都要散,他站上来点儿又怎么了!
  瞿老夫人杵着拐杖,踮起脚焦急地候在巷口,寡瘦狭长的脸上似有止不住的笑意。
  瞿二婶喜气四溢,“……咱们二郎君当真是命中带福气,刚过孝期,本以为还要再等两年,结果明年就开恩科!马上考试,恩师又回来了,不仅回来还是风风光光、大大方方从京城衣锦还乡!有乔师指点铺路,明年我们二郎君闭着眼点状元啊!”
  陈敷翻了个白眼:是呢,这下谁能分得清陈二郎是陈家子孙,还是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啊!
  瞿老夫人嘴角很难压,偏生还板着个脸,“别胡说!点状元岂是如此容易的事!这话,可不能从我们家放出去——别人该笑我们陈家不知天高地厚了!”
  瞿老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乔家无事,定远侯定倭凯旋,乔山长之子顺利归来,乔山长苦尽甘来,都是上天庇佑,也不枉我陈家贴心贴肺地待宝珠。”
  陈敷眼皮都要闪抽筋了,心里默念:这是你娘,这是你亲娘,很多话只需要通过翻白眼表达就行了。
  瞿二婶喜气洋洋地应了是产。
  夜幕随着星辰的诞生,逐渐落得更低,快要触碰到大地的边角。
  瞿老夫人像感觉不到时光流逝一般,耐心又愉悦地等候在巷子口,时不时地转过头紧张发问,“秋收阁的褥子可拍打松劲了?”“外堂的线香可熏了梨心?”“书呢?家中藏书里的古籍孤本可整理出来放在外院?“……
  瞿二婶为消磨掉瞿老夫人的焦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四角轿子与枣红骏马终于抵达。
  瞿老夫人迎上前去,陈猜亲自打帘将乔放之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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