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女生之间关系复杂,叫人看不懂。
  不待谢幕结束,所有观众还在齐声鼓掌,只见丹虎第一个站起来,
  对旁边的猴子说话,声音刻意盖过当前的热闹:“好烂,终于结束了,走了。”
  台上的剧团,但凡听得懂中文的,脸色陡变,这是他们第一次对外演出,
  满心期待来自外界的好评,谁知道刚结束就被人说这种话。
  “丹尼尔,你又有何高见,或者我该把“高”这个字取掉,
  你可能台词都没听懂,只是想要泼点冷水而已。”
  伊莲是主演,也是导演,这是她的心血之作,不容许任何人
  贬低它。当她说完,旁边的中国同学翻译成英文,告诉外国同学
  现在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丹虎本打算出去,听了这话,他从阴影中走进光所在的地方,
  用英文说:“如果我说的问题你们真的能理解,这部作品
  也就不会如此三流了。”
  与此同时,一名外国女生跑到孟惟所在的房间,慌慌张张地说:
  “孟,有人说我们的戏不好,你快出来看看,
  他到底说我们的剧本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好慌张,我怕这部作品
  真的有很多缺点,让我们得不到好分数!”
  当孟惟走进二楼的临时小剧场,
  正看到剧团里的外国同学在神情激动地跟丹虎辩论。
  这个白人男生明显说不过他,
  并不是丹虎学问多么高深,只是白人不懂中国戏剧,
  被他问了几个常识性的历史问题,就吭吭哧哧起来。
  等对方没话说了,
  丹虎开始用一口美式英文谈论萨义德的《东方学》:
  “什么是东方,什么是西方,这些概念
  是谁建立的,你们想过吗?‘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
  东方在过去只能被西方学者视为‘他者’,被建立异化的形象。
  你们正在做的就是让向西方媚俗的一套把戏,而今已经非常过时了,
  犹如七十年前老旧的美国好莱坞电影一样,让白人扮演中国人,
  表演中国的故事。如果我是教授,只会感受到一种老掉牙的乏味感。”
  他并非胡言乱语,
  不但引经据典,还有理有据,反驳的话语行云流水,
  从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这让剧团内部陷入了大危机。
  孟惟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
  为了掩盖,不得不手捂住嘴,仿佛情绪已然崩溃,
  在后面笑够了,再抬头,才有余力进行表情管理。
  这些话都是她之前给丹虎说过的,
  没想到这人记忆力这么好,
  听过就全部记住了。
  她从前说的时候,
  意见并没有得到剧团的重视,
  说的次数多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就被驱逐了。
  但今天,丹虎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给剧团带来了意料外的致命打击。
  但在那个外国女孩眼里,孟惟现在的表情很不寻常,
  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忧心忡忡。
  上面那个中国男孩的话说得句句戳心,
  这些问题他们一开始定主题的时候,
  一些人想到了,但是利亚姆跟伊莲说没关系,
  只要内容好,能把这些问题都盖住。
  几个穿着花里胡哨中式戏服的外国同学因为丹虎的话起了内讧,
  都在互相指责,当初为了定这个主题,
  说过哪怕要把编剧孟惟排出去也要做成。
  这些话孟惟当初一早就说过的,自己人说了
  还有更改的余地,等到被外人说,分明为时已晚。
  今天的修罗场,外行只能看个热闹。
  现场的观众都听不懂丹尼尔在说什么,
  牵涉到人文艺术类的专业用语过多,大部分人看个热闹就散了。
  不过丹尼尔今天彻底打破了别人对他的固有印象,
  原来这家伙平时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人不可貌相,还以为他是会花钱请人写论文的纨绔呢。
  伊莲因恼怒而脸色通红,她在剧团主持大局,跟组员说
  这出戏不可能像丹尼尔说得那么可怕,全是危言耸听,
  但组员自己都闹得不可开交,没人愿意听她的话。
  这时,伊莲看到孟惟就在台下,
  她走出了隔壁房间,来到这个小剧院,
  正在下面歪着头看剧团吵成一锅粥。
  伊莲早就知道孟惟的大名了,大学三年都是戏剧编剧系的第一名,
  英国大学不公开排名,只是谁都知道,每年的期末,没有人的
  分数比她还高。一个母语不是英文的中国人,在英文剧作领域稳坐第一,
  学院的中国人背后都管她叫天才。
  当初接手这个剧团,其他人告诉她,这个团之前
  的带头者是孟惟,但是因为她为人苛刻严格,被集体推出去了。
  伊莲找到这个剧团的时候,本以为可以大展身手,结果发现是捡
  别人剩下来的东西,这让她心里非常烦躁。
  伊莲对戏剧是有着执着的,却在几年下来的学习中慢慢知道,
  她并非拥有顶尖才能的人。
  以天之骄女的身份出生,却不能在自己喜爱的领域达到最好的成绩,
  “最好”甚至并不是困于一层语言隔膜,而无人摘取的桂冠,孟惟的存在
  让她知道,“最好”,有人可以达到,而且她们是从同一个位置出发,伊莲
  甚至还拥有比她更优越的物质条件。
  组员看到孟惟来了,宛如看到救星,
  她是组里对剧本最了解的人。
  纷纷指望她能把这个横空出世的搅局者说赢,
  于是孟惟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上去跟人辩论。
  舞台上就站着他们两人,孟惟拿着剧本,
  眼光从上至下,越来越低,一直低到地面,
  气势首先就输了。
  丹虎走过去,一把从孟惟手里抽过剧本,态度比对上一个人还要粗鲁,
  他装模作样地翻:
  “喂,你做的这是什么垃圾玩意儿,害人不浅噢?”
  孟惟指尖抠住掌心,深深呼吸,她正在尽全力摆出悲伤脸。
  “这是我的工作,请你不要侮辱它。”她低下头,
  发丝挡住半边脸,肩膀一直在抖,看起来很像在抽泣。
  他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翻完后,冷酷地把剧本扔在孟惟脚下:
  “回去做什么都好,千万别再干这个了,英国
  戏剧的平均水准要被这个剧团拉低0.5个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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