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皇后省得,自然也不去做那扰人的,挥了挥手,就叫她俩到外间的暖阁里去坐着。
  稍后皇后又叫人送来了新做的茶点,还烹了一小锅药膳,药膳的味道微微苦,但并不算难吃。
  周兰湘光顾着追问时归这半年的经历了,对学堂的事反少有提及,但既然她不着急说,想来也是没发生什么大事,至少他们玩得好的几l个,多是无恙的。
  午膳果然是时归心心念念的锅子。
  她说皇后宫里的好吃,可不只是恭维之语。也不知宫里的锅子底料是如何调制的,不辛不酸,汤底奶白,又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加上宫里的食材尤其新鲜,入锅前还会经独特的处理,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不会对肠胃造成多余的负担,最是适合冬日暖身了。
  桌上只她们三人围坐着,又不是外人,也没必要拘谨,时归更是捧场,用行动彰显了她对娘娘宫里的锅子有多喜欢,直吃得肚皮溜圆,方被迫停下。
  皇后有意留时归在这边午歇,可才用过午膳不久,时序就找了过来,又入殿给她请了安。
  既如此,皇后也不好多留。
  她对素姑姑稍一使眼色,素姑姑很快捧了一只梨花木匣来,交由皇后上手,再亲手递给时归。
  “这是……”时归疑惑道。
  皇后笑着摸了摸她的额角:“这是娘娘这阵子得的新首饰,瞧着花样讨喜,就捡了出来,给了湘儿一半,余下的一半便给了你,莫要与娘娘客气。”
  “咱们阿归也是大姑娘了,合该佩戴些漂亮首饰,公公对你再是疼宠,女儿家的东西,难免会有遗漏,往后若有什么缺的,直接找娘娘要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时归抿了抿唇,巧言道了谢。
  等她从后宫离开时,除了这一匣子首饰外,还有许多西洋物件儿,另外便是皇后提到过的补身子的药材,零零散散也是装了许多,最后还是用车才给拉了出去。
  时归打开首饰匣子偷偷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饰品惊得她猛将匣子合上,而就这么匆匆一眼,她就瞧见了三四只珐琅发簪,另散了不知多少枚硕大圆润的东珠。
  回到家后,她坐在阿爹身边,语气感慨:“爹,娘娘给的东西,这也太多了吧。”
  哪知时序轻哼一声:“这就多了?你可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的典范。”
  “什么呀。”时归莫名其妙又被骂,不虞地皱起眉头,偏头用脑袋撞了阿爹一下。
  可是时序并没打算给她详细解释,随口敷衍了两句,便赶她去收拾东西。
  “我已经找人问过了,官学是十天后复学,上班不比从前,除了功课变多以外,另多了许多考校,什么月初月中月末,大考小考接连不断,这回开学也是。”这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直击得时归哀叫连连。
  尤其是等她得知,上班的考校甚至不仅局限于课上所学,包括前几l年的蒙学,以及书本外的内容,均有所涉猎,且偶尔还会出现科举考试中的考题。
  时归:“……”
  这个学,就非上不可吗?
  原本她还想着,温书再怎么艰难,好歹还有空青和竹月陪着,哪知不等她提出,两人先跪在了她面前。
  时归有些茫然:“这是怎么了?”
  空青说:“回主子,属下二人不准备再去官学了。”
  “什么叫……不准备去官学了?是这半年不去了吗,还是以后都不去了,可是有人在你们跟前嚼舌根了?”
  时归想不到其他原因。
  然而竹月否认了这一说法,继而道:“这是属下与空青私下的想法,已深思熟虑过了,还请主子恩准。”
  “可是,为什么?”
  “官学不好吗?还是你们有其他打算了?我并非是强求你们去念书,只是想着你们素日跟着我,明面上暗地里本就没什么区别,倒不如多到人前来。”
  “若你们实在不愿,那也……”
  “主子。”空青忽然打断道,“属下等知晓您的用心,只是我们也在官学待了几l年了,基础的识字算术等已不成问题,至于再进一步,属下等并无科举进官的打算,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官学中,倒不如替您分分忧。”
  “属下斗胆,想为您效命。”
  时归愣住了,半晌才道:“效、效命?”
  竹月接道:“回主子,您可还记得缘聚园?”
  时归当然记得。
  缘聚园夏日开园,之后半年她虽不在京中,游园雅集却不曾闭园,而是由卓文成和许家姐妹帮忙打理。
  因是京城周边新开的游园,庄子里的生意很是火爆了几l月,直到入了冬,许多夏日的设施没能跟得上改善,游客才变少了些,但余下的那点客流量,也正好能勉强维持缘聚园的开支。
  当初打理缘聚园时,时归曾叫空青和竹月帮过忙。
  也是从那时候起,两人生了旁的念头。
  不再去官学念书,这个想法其实已经存在半年了。
  只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东阳广平两郡,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去提,这才一直拖延了下去。
  按着两人的想法,以后他们便专心做时归的暗卫,只是在闲余时,可将精力放在理账上。
  或是京郊庄子的,或是京南商铺的,又或者是时府的收支,若只是简单查点,他们完全不成问题。
  空青说:“这样主子就能空出许多时间来了,也省得日夜操劳,同时管着家里家外,还要兼顾学业。”
  听完他们两人的想法,时归半晌无言。
  该怎么说……她竟有些心动呢?
  关于打理家业这件事,时归并不抗拒,但家产过多时,她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难免有些疲倦了。
  以往她或会央着四兄帮忙,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句难听的,她刚把东阳郡的商街给卖了,还在阿爹面前夸下海口,正是需要人手开展新生意的时候。
  空青竹月这时候站出来,无疑是解了她一大难题。
  而且两人与她一同念书,还经常在一起温书,对于两人的水平,她更是全无质疑。
  到外面找掌柜,除了考察对方的水平外,忠心与否更是极为重要的一方面。
  可若是用空青和竹月……这两点疑难就全解决了。
  ——打住!
  时归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愈发强烈的心动给压了下去,复看向地上的两人。
  望着两人依旧青涩的面孔,她有一瞬的恍惚。
  “说起来,你们今年多大了?”
  空青道:“属下二人已有双十。”
  算起来,他们来时归身边也有五年了。
  只因他们少时入宫,去势后容颜便一直维持在少年人的样貌上,几l年过去也不见变化。
  若是念书,二三十岁的年纪并不算大,那不还有许多七老八十的,拄着拐杖也要上考场。
  可问题就出在他们的出身上,且不说他们是否是认了主的暗卫,光是他们的太监之身,也注定他们难以步入官场,除非能到了时序那个位置。
  然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太子更是深受器重,并不需要再有什么外力,助其提前登基。
  从龙之功的路子断了,再想出一位权侵朝野的掌印大人,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正如空青所说,若还是继续留在官学,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种浪费,便是能出现在人前,可若这要以被禁锢在学堂中来换,着实有些没必要了。
  时归喃喃道:“二十了呀……”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好再劝,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之前我叫你们去官学念书,并不是想着让你们帮我打理账务,不是想着压榨你们。”
  暗卫暗卫,行的便是保护之职。
  到了空青和竹月身上倒好,护卫的任务不能免,好不容易能休息了,还要帮着看账本清点家财。
  这种明显做两份工领一份钱……不,连一份钱也领不到。
  想到这里,时归更是心虚了。
  她莫名有一种压榨年轻人的负罪感,应允的话堵在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直到竹月又说:“属下本就是为主子而生,何来压榨一说?能为主子效命,该是属下等的荣幸才是。”
  “不是——”时归终于正色,“你们先起来说话。”
  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喜,二人当即站了起来。
  空青垂首道:“若主子觉得属下等逾越了,还请主子息怒,只当属下等没有说过,属下等愿听主子吩咐。”
  “抬起头来,看着我。”
  “在你们看来,你我之间,便只是寻常的主仆吗?”时归有些难过,“便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觉得,我只是想让你们为我赴汤蹈火吗?”
  “这——”竹月开口就要否认,可一开口,又猛然意识到什么,扑通一声跪下去,重重叩了一个头,之后才说,“属下斗胆,冒犯了主子。”
  “属下知晓主子对我等的情谊,可……正是因为这份情谊,属下等才会胆大妄为,主动向您提出请求。”
  “是属下等说错了话,求主子责罚。”
  说着,旁边的空青也跪了下来。
  这一次,时归没有再叫起。
  她静静看着地上的两人,过了好久,才语气低沉道:“自你们来了我身边,我何曾罚过你们?”
  “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既然你们已经想好了,那便依你们的,正好我身边也缺帮手,你们若能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等回去了,你们也不妨想想,今日我之所以不高兴,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你们的自作主张?还是因为你们的忤逆?又或者……算了,你们自己去想吧。”
  “这几l日我不再出门,你们也不用来我身边候着,自行反思就是,等什么时候反思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如何?”
  两人稽首道:“是。”
  因空青和竹月的事,时归很是失落了两日,到了晚上又摸去阿爹的书房里,抱着阿爹的腰身蹭来蹭去,瞧着脸上的表情,可是把她委屈坏了。
  时序也不主动提,自顾自处理着公务。
  等时归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还是自觉开口:“阿爹,你觉得我对底下人还不够好吗?”
  时序头也不抬:“若小菩萨待人还不够好,那怕是就没有好的人了。”
  “什么呀……”时归不满地哼了两声,又说,“那我对他们已足够用心,为何还是有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呢?”
  自开了这个口子,时归的话也顺畅了。
  她索性把空青和竹月的打算说出来,最后愤愤道:“亏我最开始还想着,又叫他们做暗卫,又叫他们打理账簿,会不会太苛待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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