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楚黛同他们关系好,因此莞尔回应。
  人群中遽尔传来骚动,有位小郎君拨开人群费力挤出来,间隙理了理皱巴巴的天青色衫袍,圆圆的眼瞪视了一圈,气呼呼扬着清脆嗓音好生数落一通年轻郎君们,大意是责怪他们不知等人云云。
  比小郎君大上许多的郎君们已及弱冠之龄,叫个幼者当面教训,有面皮薄的郎君脸如火烧,有面皮厚的郎君压根不当回事,笑嘻嘻拍了拍小郎君毛茸茸的脑袋,无视他的挣扎。
  “我们阿覃弟弟人虽小,但脾气挺大啊。”
  旁边的几名郎君直笑得前仰后合。
  阿覃小郎君涨红着脸,扬袖指向他们,“汝等目无尊长,不知礼法……”重重地拂袖撇过头,眼睛蓦然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夜哲,眨巴着眼发问:“你长得真好看,我怎么从未在国公府见过你呢?”
  被同性夸耀皮相好看,夜哲甭提有多美滋滋,他尽量绷住脸不露笑颜,肃声道:“小人今日方进府当差,是故小郎君不曾见过我。”
  “那你不如来我身畔当差,我给你三倍的月钱!”
  夜哲面现难色,“这……”
  “且慢。”
  不出所料,楚黛果真按捺不住出言相阻,清澈美目注视着身量才到自己腰间的阿覃,勾唇低唤:“侄女见过从叔父。从叔父容禀,此人目下于晚辈畔侧当贴身护卫,时刻保护着我的安危,想必从叔父定不会夺人所好。”
  从叔父?
  夜哲目瞪口呆,小家伙年岁不大辈分竟如此高,难怪能以训斥的口吻责备众郎君。
  “五、五侄女。”
  别看阿覃年纪尚幼,族中泰半子弟皆要唤其一声从叔父,楚黛亦不例外。
  但平常见面她并不自称侄女,只礼貌地唤从叔父,二者向来仅搭三两句话便分开各行其是。
  闻楚黛言语间有对长辈的恭敬,阿覃颇舒心,有的人表面亲亲热热唤从叔父实际暗含嘲讽,这一点他看得通透,也正因如此有个人能真切唤一声,他内心会感到无比的温暖。
  阿覃挺直腰板,拿捏出一派威严老成的姿态,故作深沉颔首,“五侄女莫慌!”掩嘴咳了咳,压低稚嫩的音色。
  “这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学堂夫子传授的道理从叔父我始终铭记于心。适才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调剂下气氛,试问天底下哪有身为长辈夺晚辈护卫的道理?传扬出去,岂不让别家子弟戳着脊梁骂?”
  端的是言之谆谆,深具年长者同晚辈对话的架势。
  奈何楚黛听之藐藐,含笑应下后,亲切问起他近些时日的功课生活,轻巧揭过话茬,闲闲叙话大半晌,众人又互相告辞。
  视野中乌泱泱一群人愈行愈远,背影逐渐杳无。
  “同国公爷妾侍尹氏有不正当关系的十兄,是从煤堆生出来的吗?长得黝黑难看也罢,为何镇日穿玄色衣裳?幸亏是青天白日能看到他,夜里往个地方一杵铁定没人能发现,一条缝似的眯眯眼连眼白都露不出来,尹氏看上他九成是瞎了!”
  “……”
  “十四兄性奢靡,华服配饰可堆满十间屋,每日熏价值千金的香料,出门必有十名美人随侍。啧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位不像士族子弟倒像腰缠万贯的财主,瞅瞅那金冠、金丝衣、金靴,还有怀里抱的金狗儿,他难道不嫌沉?不怕贼惦记?”
  “……”
  “那十七兄一个翩翩少年郎,居然喜着异装,学闺阁女子涂脂搽粉。刚才我可瞅得真切,铮铮男儿穿了袭女式胡装,跟娘娘腔似捏着兰花指掏出柄镜子边臭美边往脸上敷粉抹口脂,一言一行的神态比女子更女子,简直让人以为他投错胎呢。”
  眼看着主子面容骤变,嘴角下耷,冰嫣急得直上火,一个劲儿给夜哲使眼色示意他闭嘴,怎奈那位活像睁眼瞎,不仅看不懂眼色口中愈发喋喋不休起来。
  “夜护卫,您可别再说喽!”雪嫣跺跺脚,凑近他耳畔,“您没见主子铁青了脸吗?”
  “我是说错了什么?”
  嘚,刚明白。
  岂止是说错!某些隐秘心知肚明即可,偏要逞口头之快当面指明,简直是狠狠践踏国公府的脸面。
  头顶她们自求多福的眼光,夜哲咕哝道:“事明明都做了还怕别人讲,忒古怪哩。”
  古籍上言白泽达于万物之情,善解人意,依楚黛冷眼旁观,却觉古籍记载的并不尽然,至少跟前这只白泽明显有根筋断掉且傻到冒泡。
  讪讪地摸了摸面皮,夜哲瞄着她不辨喜怒的神情,有点心虚。
  未几,只见人拂袖离去,“回琼琚斋。”
  冰嫣正欲紧随,孰料被夜哲拽至树旁,一脸莫名地拂开他的爪子,肃容问:“敢问夜护卫有何贵干。”
  “她会不会事后找我麻烦?”身为白泽族少主,夜哲难得显出忐忑的一面,使冰嫣啧啧称奇刚想开口回答,又听他急声道:“会不会不给饭吃?用断口粮的方法惩戒?”
  冰嫣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夜护卫且珍重,婢子有事先行一步……”
  “喂,你别走!”瞅着冰嫣脚底抹油,夜哲揪着一丛绿叶不断撕扯,长吁短叹:“女人心海底针,真是难以捉摸。”闷闷不乐地丢掉撕得稀巴烂的叶子,他愈想愈觉害怕,万一楚黛憋着股火无处撒,气怒之下要把自己赶出府怎么办?
  他打了个寒噤,像瞬间开窍,撸起袖子箭步冲回琼琚斋,绝不能被赶出国公府,赶紧认错求原谅乖顺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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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忙讨好
  琼琚斋中,负责扫洒的使女手握扫帚,扶了扶僵硬的腰肢,骤觉眼睛一花,一阵风刮过面前使得裙袂荡了几荡,瞪着斜刺里冲出的残影将要同长廊上的一队使女相撞,不禁骇了一跳。
  那残影脚下生风般翻至廊下,及时免去一场灾祸。
  望向长廊上犹自战战兢兢的一队使女,扫洒使女吁出一口气,垂目间陡惊。
  原本拾掇到一堆的杂草叶子现今飞得四处皆是,欲哭无泪之下只能带着委屈麻利地收拾,免得让管事斥骂。
  自进琼琚斋后,观满庭奴仆衣袂飘飘各自忙碌,楚黛嘴角扬笑,眉梢眼角洋溢着喜色,仿佛极致愉悦般纤手一挥,拔高音量对雪嫣吩咐道:“今儿人逢喜事,琼琚斋上下奴仆皆多加两个月月钱,晚些时候让小厨房多添几道菜肴给众人享用。”
  闻言,近旁的粗使使女欣悦不已,朝主子款款道谢,退下之后忙不迭去和其他人分享好消息。
  不出半炷香时辰,琼琚斋的众奴仆均已知晓喜讯。
  后院水井边一名浆洗衣裳的褐衣使女搁下胰子,喜滋滋同其他人道:“大娘子对咱底下人真是好到没话说,时不时赏下些吃喝和银钱,真真大方善良。”言讫,咧开嘴高兴地笑出声。
  另一使女也兴冲冲附和:“大娘子人美,还有菩萨般的心肠!我听秋宜院当差的阿芹抱怨,二娘子有事没事便要朝底下奴仆发作一通,动起手来特狠都不拿她们当人看。这赏赐没有是小,可怕的是有位动辄打骂奴仆的主子。”
  褐衣使女腹诽,姨娘养出的庶女德行能好到哪儿去。
  “甭提这起子扫兴的人,你们说娘子是遇到什么喜事,如此高兴啊?”
  “是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有人揣测。
  这番猜测惹来使女们兴奋的探讨,内容无外乎是哪家郎君同自家娘子相配。
  嘁嘁喳喳的议论,传进前来取衣裳的两名使女耳中。
  一名清秀使女眼珠轻转,凑近同伴身畔,“扶蕊姐姐,大娘子莫非真有意谈婚论嫁?”
  干等片刻,却发现扶蕊心不在焉,不由拽了其袖子又讲一遍。
  扶蕊胡乱颔首,“可能罢。一会儿我有事要办,你替我把衣裳送进娘子房间左侧的嵌螺钿楠木衣柜。”
  “嗯,好。”
  另一厢,夜哲先楚黛一步回屋后,急得团团乱转,听见门口的声响立即拎起几案上的壶,斟了盏饮子捧于掌心,恭恭敬敬站立一侧,待她跨进内室的刹那,弯腰奉上。
  “……”
  冷不丁见着这般乖巧的夜哲,楚黛默了默,拐了个弯翩然绕开。
  夜哲并不气馁,扯了一丝笑,屁颠屁颠缀在她身后,腰身一拧,一屁股拱走了冰嫣雪嫣,“逛了许久,娘子定然口渴了,小人专门斟了饮子!”
  他笑吟吟地捧着瓷盏拦住她。
  “我不渴。”楚黛直截了当拒绝,并下达驱逐令,“屋里不需夜护卫的服侍,去外守着便可。”
  深谙打蛇随棍上的道理,雪嫣趁其不备一把夺过瓷盏,挂着假笑,扬手做个请出去的姿势,“你请——”
  夜哲笑容僵硬,剜着两个狗腿子使女,灰扑扑溜了出去。
  房前的葳蕤花树后,一群使女正交头细语着什么,赧红着双靥相互推搡,最终一名姿色可人的使女被推出,怀中又硬塞进只小竹篮。
  “去呀,快去呀!”
  那名使女轻咬丹唇,昂起小巧的瓜子脸嗔了同伴一眼,露出雪白纤颈,挺了挺引以为傲的胸部,提挈竹篮拾级而上,行走间袅娜身段款摆,裙袂曳出优美的弧度。
  “夜护卫——”使女娇滴滴唤道,一双妙目瞄着像黑脸门神杵于房门口的夜哲,螓首抽出帕子,似不经意地朝傲人胸部扇了扇风,搭话道:“唉,这天儿是愈发热了,没走几步便出了一身汗。”扇风的动作幅度加大,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腻的馨香。
  盯着使女傲人的胸脯,夜哲面部微微纠结。
  抛了个欲语还休的媚眼,使女托起竹篮正欲递他,不成想几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将她唬了一跳。
  “这啥味啊?阿嚏!”揉着震得又麻又痒的鼻子,夜哲斥道:“去去,离我远点!甭在我面前晃悠,这味儿熏得我脑仁疼!”讲罢,俊脸露出嫌弃到不能再嫌弃的表情。
  顶着一张沾满喷嚏和唾沫星子的俏脸,使女发出高亢尖叫,颤抖地指向身量颀长的郎君,嘴唇直打哆嗦:“你……”
  你个半天也没续下去,最后掩面啜泣起来,纤弱的身子宛如暴风中饱受摧残的菟丝草,无助的荡摆。
  “你哭什么哭!”
  一声怒吼如惊雷滚过,骇得使女憋回泪珠,通红着眼眶像只受惊的白兔,‘哇’地又哭了,抹着眼泪跑走。
  “……”说哭就哭,这心太脆弱。
  晴朗湛蓝的天空浮云迤逦,灿金日光洒上屋脊檐角,蹦来跳去的麻雀踩着光影啄食草籽,庭中梨花扑簌簌飘落,砌出皑雪积茵草之景,莹莹生辉中透着抹春意碧翠。
  夜哲倚墙杵了小半时辰,百无聊赖中揪下片盆景的叶子鼓捣玩儿,耳闻窸窣脚步声渐近,迅速站得笔直,绷着张面孔阴沉沉看向来人,龇牙喝问:“站住!你俩干什么的!”
  俩使女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畏惧地答道:“婢子来送金铃炙、透花糍、巨胜奴、酪浆同一些干果。”
  生怕他不信,一一揭开盖请其过目。
  夜哲艰难地移开视线,收起垂涎的表情,伸出手道:“东西交给我,我替你们送进去。”
  俩使女捧着糕点犹豫不决,不防他沉下脸训道:“再耽搁,便不怕娘子怪罪?”
  “婢子不敢。”
  俩使女怯怯把糕点塞给他,“有劳夜护卫,婢子告退。”
  等人走后,夜哲像做贼般溜到边隅,面对香气四溢的糕点,窃喜着捻了块巨胜奴塞入口。唇齿咀嚼间外层糖浆光滑的香甜酥皮迸开,响声极大,内里软糯的面粉筋道,有着甜香的蜂蜜和酥油滋味,还掺着果子清香,口感甜酥脆糯尤为爽口。
  他舔了舔唇,又往嘴里塞进一块透花糍,呈半透明状的糕内显出桃花灼灼的景象。
  由糯米捣成的糍糕,夹入灵沙臛并巧妙塑成桃花形,再取用些菊花瓣制为花蕊使之更逼真,吃进嘴的味道十分甜糯可口,再配饮酪浆,味道简直无与伦比。
  两块、三块吃入肚……
  盘里精心堆出的花团状被破坏掉,夜哲忙将糕点重新归拢,待垒出毫无美感的两层后,他胡乱抹了嘴巴,敲开房门一溜烟跑进内室。
  “这是刚送至的糕点干果,请娘子享用。”
  恭恭敬敬搁到几案上,他察觉两道不友善的目光盯来,臀部一抬一拱,故技重施挤开冰嫣雪嫣,抄手立于楚黛身畔,瞟向两人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挑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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