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头吓得不起,踉跄着奔向他,菱生也冲过来夺下他手里的刀。脸色苍白的人颓唐一笑,沾满鲜血的右手上已然少了两根指头。
  “你这是做什么?!”吴虞惊愕地问,赶紧替他止血,但伤口的利落干脆,还是让他这个见惯刀伤的江湖郎中吃了一惊——小指和无名指的指骨都被他这一刀生生剁了下来,这得是多下狠心的一刀。
  楚晏疼得有些失了神智,几度昏在榻上,最终到了半夜又是被疼醒的。
  外头的雪又下了起来,帐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在黑夜里格外打眼。
  他被菱生扶起来,靠在软枕上撑着身子。望着被包扎起来的右手,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愿以偿的神态:“他之前说...这是欠他的,现在我还清了。”
  就算不问,这个「他」是谁,吴虞跟菱生也心知肚明。
  糊涂。
  吴虞却没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也知道这何尝不是楚晏与他自己周旋苦久之后的结果,不过是想与那人再无瓜葛而已。他摇摇头,把又热好了的参粥递到他嘴边,“吃饱些,补补元气。”
  楚晏没有推辞,喝下之后,用无碍的左手擦了擦床边菱生眼角的泪珠。
  “吓到你了吧?抱歉。”
  孩童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好像巴不得再咬他一口似的。可最终菱生还是抹开眼泪,道:“别再这样了,你要是想逃,我现在就帮你走。”
  只是如今又能逃到哪去呢?什么都已经晚了。
  楚晏只颓唐地笑了笑,轻柔地拍拍他的肩,“知道了,早些睡吧。”
  从前巴巴地望着天空里高悬的月亮,盼着能有再见到顾长宁的日子。如今要分开这份相思与爱恋,竟也要血肉模糊才可以。
  这夜倒是楚晏睡得最安稳的一夜,雪落无声,手上的疼痛却像安神药一般,纾解他心中百身莫赎的歉疚与恨意。他甚至开始妄想:是不是他早些这样做,庆平与袁冼就都能逃过一劫?
  直到在听见清早那一声震慑人心的号角前,这夜仍旧是楚晏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那号角声震天般地从远处传来,营地里霎时戒备起来,兵甲随着跑动的震荡声此起彼伏,好像在与那远方的号角声呼应。
  但楚晏一下就难再入睡了,因为那是姜国进攻的号角声,一阵又一阵,吹得天欲震雷,好似大军压境。
  菱生跑进他的帐中,手忙脚乱地给他收拾东西,“姜国的军队打过来,我给你收拾行李,带你趁乱从侧方绕回去。”
  他还说墨旗刚才紧急召回了部署在溁城附近的兵力,但大部分军队都已从这个隐蔽的营地调去了越城支援,所以可能都要不了一个时辰,此处就会溃败。
  楚晏被他扶着下床,饱受折磨的腿要站稳还有些吃力,只能借着桌案才稍稍轻松些。他把行囊塞进菱生怀里:“快逃,不用管我,这里头还有些银两,你赶紧带着吴郎中跑,千万别回来。”
  后者还忙着拒绝的功夫,帐外的士卒就冲了进来,倒也不是生人,是那个欺负过楚晏的秦钟。
  膀大腰粗的人穿上了甲胄,更加显得骇人,他进来二话不说拽过没站稳的楚晏就要往外走。
  瘦小的身影直接扑了上去。
  “去你的!这小兔崽子!”
  他吃了疼,咒骂一声,甩开咬上来的菱生。菱生也不肯让步,爬起来就又要抡起一旁的矮凳砸过来,但奈何体型实在悬殊,被秦钟轻松当下,踢翻在地。
  “别胡闹了!是墨旗大人让我带他过去!你再跟过来就也给老子上战场去!”秦钟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
  菱生还是要冲上来,但被楚晏拦住:“菱生!赶紧走,不要逗留,带着吴老,走。”
  他说得吃力,却还是威慑住了菱生,那孩子错愕地看着他,眼里氤氲上一层浓烈的不舍。
  楚晏手腕吃疼,顺着秦钟的大步子被拽出了营帐。
  帐外是灰蒙蒙的天,夜色还残留在西方未肯散去,东侧的天也没有日光,只是一点白,分不清是光的白还是雪的白。
  秦钟将他押上一辆已经被撞裂框架的马车,甚至比起马车,这更像一辆被临时改装的囚车,只将人拦腰围了起来。
  楚晏就这么被带往了阵前,马嘶鸣一声,车轮也原地刹住。
  那片乌压压的天似乎有了实体,降临在雪原上成了一支军队,领头的也不是别人,是袁毅。
  第三十一章 踏作春泥
  透过马车的窗户能看见天边的雪停了,天光破开云霭,照遍山河。
  一时间,顾长宁真以为要到春天了。
  虽然没能让父皇答应彻底放过楚晏,但在他一再争取之下,总算准允带他回梧都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告诉楚晏这个消息,想让楚晏待在他身边。
  “殿下!营地传信,姜国袁毅率大军绕过了溁城,好像要径直向营地进攻!”
  ——
  墨旗也没想过一定要用这一步,溁城守卫若是尽数出城拦截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那样,若是姜国后方围堵上来,好不容易攻下来的溁城就又会失守。若是完全不管营地,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了。
  谁知道这群姜国人放着正在苦战的越城不管,直接绕到了这里。
  所以他这也是无奈之举。
  “失礼了,”他跨上马车,像那日顾长宁一样将刀架在了楚晏的颈间,低声说,“只要撑到援军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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