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他做饭时也不要荆白进来帮忙,哪怕前两天失明时也不愿意。只说厨房就这么大,两个人腾挪不开,荆白要是实在爱看就站外面。
  荆白就一直站在外面。他那时候只觉得,白恒一虽然看不见,但或许因为对厨房熟悉,大部分时候行动自然,做菜做饭几乎不怎么影响。甚至一度以为视力的缺陷对白恒一影响没那么大,今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原本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其实已经是他不能视物受影响的结果。完整版本的白恒一干什么都非常干净利索,动作极快,哪怕同时做着几件事,也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一点不显得忙乱。
  荆白站在厨房外,一言不发,只用目光默默描绘他的身影。表面上古井不波,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一路走回来都是如此,面上只管冷淡平静,心里却天南海北地想了不少事。
  有些关于明天的计划,有些关于木盒里的东西,最多的,当然就是白恒一情急之下说的半句话。
  除非得到白恒一的亲口确认,否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猜测。
  可是,他今天已经让白恒一伤心过了。
  坚固的理智横亘在他的大脑里,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蹊跷,而且只有白恒一知道。
  可是荆白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如果知道这会让白恒一难过,无论直白还是委婉,无论怎么设计,都只是在挖空心思伤害他而已。
  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自己的欲求。
  白恒一失明的那几天,一言一行都受红线媪辖制。荆白想让他脱离红线媪的控制,虽未宣之于口,也在心中默默做好了为此付出生命的准备。
  现在红线媪跑了,白恒一也复明,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东西。
  他想要白恒一变成人……想带着白恒一一起离开这里。
  但反过来想,若白恒一真的出不去村子,只要解决了神像,就算要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又怎么样?
  如果解决不了神像,就一起死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荆白知道自己的脾气向来锋利尖锐,在他眼中,很多事情不容含糊。与其举棋不定,不如直接斩断。
  但对白恒一,他不想沿用这套标准。
  荆白向来从心而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此时心中有了决断,再看白恒一在厨房忙忙碌碌,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心里微微发酸。
  前几天白恒一还看不见的时候,知道荆白在门口看着,还时不时和他说句话,今天却像哑巴了似的,进了厨房只管闷头干活。
  但即便如此……
  厨房明亮的光线,白恒一切菜的声音,炉火舔舐木头的声音,灶上烧水的咕嘟咕嘟的声音,空气里漂浮的米香味;白恒一站在其中的身影,还有他不时走动的、轻巧的脚步声。
  这是个再实在不过的“生活”的场景,但此时此刻,荆白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是一种“活着”的感觉。听上去很虚无,但这是属于他这个人的、生命的温度。
  生命是无数个当下和无数个瞬间组成的。
  有过当下这一瞬间,哪怕明天真的是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白恒一。”
  清冽的、冰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良久的沉默。白恒一放在案板上的手一顿,从入夜以来,他是第一次回头正视荆白。
  门口的青年站得很直。他身体素质很好,但看上去并不是健硕的体格,而是像水杉树一样修长高挑。
  白恒一当然知道荆白一直站在门口,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一向伶牙俐齿,竟然也找不出个好话题,只能等着荆白开口。等听见荆白叫他的名字,反倒如释重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停了片刻才转身,两人隔着厨房缥缈的水雾,静静地对望。
  空气湿润而暧昧,白恒一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一阵发紧——紧张倒还好,他现下其实是不知所措。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如果荆白再接着往下追问,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不出实话又撒不出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即便是白恒一这样的人,心中生了退却之意,也难免露出形迹。
  哪怕隔着蒙蒙的雾气,他的目光稍一躲闪,荆白也捕捉到了。不等他继续逃避,青年目光灼灼,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白恒一猛地抬起眼睛。
  荆白毫不闪避,明亮清澄的黑眼睛直视着他。白恒一肯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甚至出现了片刻愕然之色,好像他从未想过荆白会是先低头的那个。
  荆白看得心里发涩,后半句话反而说得更顺利:“下午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太着急了。”
  白恒一说不出话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荆白会先一步道歉,因为从了解真相的他看来,荆白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
  无法吐露的真相像一颗苦果,从下午起就噎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也说不出,只把血肉浸出满腹的酸苦。
  片刻后,面对着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白恒一终于艰难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不好。”
  荆白不喜欢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下午也是我不好。我们一直互相道歉有意义吗?”
  他向来言简意赅,说后半句时语气不重,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疑惑。可在白恒一听来,却像心头猛然刮进来一阵烈风,把连绵的阴云都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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