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五妖媚 第91节
此是国事,也是家事。
对罗家来说,除了职责所在之外,一定要想法子使官军进入红云谷,还要去祭典罗霈,并为月佼的父母讨还公道,同时还要为月佼在香河城所受的罪报一箭之仇。
“平王后裔在红云谷传播新学”的罪名必须坐实,李玄明必须死。
这是罗家护短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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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一案暂且搁置,他本人继续被收押在宗正寺的狱中,没有任何人再急着提审他。
可虽说他自己有“平王李崇珩”之孙的身份保命,但当初在香河城郊被拿下的其余人等却没这等好运,一并交由刑部发落。
不过短短三日,除玄明外的一应人等尽皆过堂受审,很快便有了结果。
这些人中,木蝴蝶及另外几名女子是被玄明掳掠的受害苦主,将自己的身份说明之后,便就无事一身轻了。
而其余大部分人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小爪牙,知道的内情并不太多,对自己以往所行不法之处也供认不讳。
根据他们的供述,刑部抽丝剥茧,最终牵拖出玄明当初之所以出现在沅城,是为了去与“半江楼”的人接洽,商议与远在海上的宁王遥相呼应、联手反攻官军之事。
而他之所以选择在距京城不足百里的香河城组建“碧竹门”,大肆侵吞、兼并他人土地,是在为迎接宁王大军做准备。
不过,远遁海上四十年的宁王大军意图反攻官军,毕竟只是玄明一案中涉案小喽啰们口中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在宁王那头真正有动静之前,并不足以定下玄明死罪。
好在玄明的事归在宗正寺头上,与刑部没太大干系,刑部将此事汇总上呈同熙帝,便无需烦恼后续如何处置的问题,只管专心处理手上这些小喽啰。
将这些人的证供一一对照,按律该判的判,该放的放,倒也没出什么茬子。
得了消息后,月佼随严怀朗去了一趟高密侯府,从暗格的匣子中取好小钥匙,就去接了木蝴蝶带回弦歌巷安置。
不过月佼并不知,刑部得了一个隐秘授意,不着痕迹地将玄明案的重要从犯第五静关进了单独的一间暗房。
她被带进那间暗房之前,严怀朗避开众人耳目,单独见了她一面。
无甚废话,就只是言简意赅的一句:“她心软,忘性又大,许多事说得出做不出。既这是她曾想过要还给你的结局,我替她做。”
从那之后,除了每日有人从外头送饭食进来时能见到些微烛火幽光之外,第五静便彻底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静谧与绝望。
一开始她试过撞墙自尽,可那墙却不知经过什么处理,竟就是撞不死。
之后她又试过咬舌,可断舌之后的她却并没能死成,还被狱卒发现,领了大夫了处理了她的伤口,又继续任由她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独自绝望。
最后她试着绝食,可这意图还是被发现了。狱卒便每隔三日带人来强灌她一些流食,总之就是死不成。
这一切严怀朗都了如指掌,可他对月佼却只字不提。
虽说月佼之后像是当真忘记了第五静这个人,可严怀朗一直记得,当初在香河城郊外山上,她含糊提过的自己与第五静之间的种种,以及她趁夜单独去见第五静时说过的话——
“困囿在狭小黑暗的方寸之间。无力挣脱,看不到尽头,绝望到寂灭……那种滋味,比痛快死去,要难受百倍。”
他记得很清楚,小姑娘在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极力的平静之下分明藏了惊涛骇浪,实在太像时过境迁之后的回忆了。
以他对月佼的了解,他隐约能感觉得到,小姑娘当初会说出那样的话,绝非天马行空想出来的报复手段。
极有可能,那就是她自己经历过的绝望与无助。
但月佼显然不愿详谈这其中的过往,他便从不追问,不去撕开她心上隐秘而深重的旧伤。
他的小姑娘想要无心旁骛的新生,不再提前尘过往,那他自是要成全她的心愿。
他会护着她活得繁花似锦,自在热烈,始终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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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怀朗在宗正寺殴打玄明一事,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
事发三日之后的十月廿九,五名言官联名上书弹劾此事,同熙帝便在朝堂议事时不轻不重申斥了严怀朗几句,照旧罚俸三月,并煞有介事地勒令他暂停职务、无诏不得出京,就这样敷衍地堵了言官们的嘴。
不过,同熙帝转天就以提前贺严怀朗新婚为由,下旨同意他单独开府,并赐了他一座位于京城西侧的大宅。
有好事者偷偷去那宅子外头打量过之后,险些没背过气去。
宅子占地不小,足有半个高密侯府那么大;就光从外头瞧瞧那宅子朱门绣户晔晔照人,青砖黛瓦、丹楹刻桷,用脚趾头都想得出里头是如何层台累榭的矜贵气派。
任谁瞧着这宅子都不会相信,宅子的主人是才在朝堂上被陛下当面训斥过、眼下还是被停职禁足的“戴罪之身”。
原本就极看不惯严怀朗时常挑衅规制的一些人得知此事,简直气得牙痒痒,暗地里痛骂严怀朗是个“无耻奸佞”;可又偏偏说不实他如何无耻,如何奸佞。
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堂上只要一提到严怀朗,就是“河豚遍地”的景象。
对此,严大人本尊只是“清风朗月”地无辜一笑,便就接着忙起自己的婚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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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接回弦歌巷后,木蝴蝶与月佼彼此细细谈过别后种种,月佼才知道,原来玄明心中的扭曲病态远超她的想象。
木蝴蝶也是被掳到香河城郊外那座庄子中后才发现,以往但凡月佼用过的人或物,只要月佼不再用了,玄明私下里竟都偷偷想法子再纳为己有。
听了木蝴蝶所言,可把月佼给恶心坏了。
这也再次说明,前一世的纪向真果然是受了无妄之灾。
在玄明看来,纪向真是月佼的第一个男宠,既月佼“用过”这男宠了,又要丢掉,那他也一并“收”着。
而木蝴蝶在知道了月佼那曲折离奇的身世后,也不免感慨一番。
如今既红云谷一时回不去,她自是留在月佼身边,待隋枳实那头想出破解瘴气林的法子,朝廷将红云谷之案了解后,再回谷中与家人团聚。
木蝴蝶从前照顾月佼许多年,对月佼的一应习惯都非常熟悉,自然很快就青萝与红绡手中接过了大部分照拂月佼的事宜。因木蝴蝶诸事妥帖,月佼便与严怀朗商量了,将青萝与红绡还回了高密侯府。
眼见木蝴蝶将月佼照顾得很好,连之前一直喊着的头疼都逐日见好,不单严怀朗舒心,罗家那头也频频送来许多物事,有些是给月佼添用度的,有些却是专程答谢木蝴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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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三的申时,被暂停职务的严怀朗去右司接了月佼放值,两人一道回了弦歌巷。
其实弦歌巷离监察司较远,不如住官舍方便,可月佼不愿让木蝴蝶孤零零在家,况且若是住官舍,也就不方便再叫严怀朗“暖床”了,于是每日早出晚归地来回跑。
这些日子严怀朗每日也是天不亮就与月佼一道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忙着筹备婚礼的事宜,申时再去将放值的月佼接了一道回来,仿佛同熙帝那道“暂停职务”的谕令是专给他腾空似的。
两人回到弦歌巷后,木蝴蝶已将晚饭备妥当,其中还有几样专程为月佼做的红云谷惯见的吃食。
落座后,月佼的目光一直黏在桌上那些杯盘碗碟上,欣喜水眸中美滋滋闪着小星星,将身旁的严怀朗给忽略得极为彻底。
被冷落的严怀朗极力自救,指着其中一个盘子问道:“那是什么?”
月佼像是忽然想起旁边还坐着她那可怜的心上人,忙将笑眯眯的脸转向他,献宝似的“是‘盖口’!”
见她终于肯“施舍”自己一眼,严怀朗自是配合她的开怀,便细细将那盘菜打量一番后道,“瞧着像是细肉碎蒸的?”
月佼举箸拈起一片,“这个呀,要先将肉剁合着葱姜剁得细细的,拌了香料后再蒸,还要刷上颜色好看的浓稠果、菜浆汁,出锅以后切成肉糕的模样……香吧?我最喜欢它了。”
说着,她就将那片肉糕喂进严怀朗口中,严怀朗噙笑享受了这投喂,慢条斯理地品尝完那片“月佼最爱、诚意推荐”的肉糕。
见她乐颠颠大快朵颐,又不搭理自己,于是忍不住又问:“你方才说,它的名字叫什么?”
“叫‘盖口’,”月佼扭头看着他,笑得怪模怪样,“意思是吃了就不许说话。”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桌上的地位比不过那盘肉糕,严怀朗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嘴,委委屈屈地替她添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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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木蝴蝶熟稔地替沐浴过后的月佼擦着头发,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月佼道:“待过两日我休沐时,就带你出去玩。”
站在她身后的木蝴蝶手中拿着干巾子,认真替她擦着头发,“好啊。眼看着入冬了,原是该替姑娘备些过冬的东西了。”
红云谷没有“过年”的习俗,“过冬”却是大事。整个冬季都是红云谷人休养生息、阖家团聚的日子。
平日里罗家总往弦歌巷送东西,这几日里高密侯府、甚至忠勇伯府也都时不时有东西送来给月佼,说来倒是不缺什么。
不过木蝴蝶所说的“过冬的东西”,其实主要是指食物。冬季的红云谷人不上山打猎,田地里也没有太多可收成的,于是养成了在秋末冬初时就储备食物的习俗,专供过年时候在家吃的。
这是月佼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冬天,去年她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在这宅子中看书备考,倒也没特意准备什么。今年有木蝴蝶在身边,她便也有了“过冬”的兴致。
“那咱们多买一些瓜子,”月佼兴致勃勃地扭头瞧瞧木蝴蝶,“嗑瓜子可有意思了。”
红云谷没有瓜子,木蝴蝶之前随月佼出谷时,打交道的多是些江湖人,也没见过谁有闲心嗑瓜子;之后月佼出走,她自飞沙镇回红云谷陪家人过完冬,又在谷中待了不到半年,就被玄明强行从谷中带出,关到了香河城郊山上那座庄子里,自然也不会见识到“嗑瓜子”这件事。
于是她也好奇了:“怎么嗑?”
“其实我也不大会……”月佼嘿嘿一笑,“等我学会了再教你。”
木蝴蝶点头笑着应下了。
月佼又道:“哦,对,到时候咱们去找纪向真一道出去逛,眼下他的伤已经大好,一时又没有复职,独自在家肯定闲得难受了。”
自从明白了前世的纪向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月佼便打定主意要对纪向真更好一些。
木蝴蝶一时没想起,愣了愣:“那是谁?”
“哎呀,就是那年我在谷主手中救回来的那个人啊……”月佼手舞足蹈地急急解释,“后来在飞沙镇,你不是还在街上瞧见过他吗?”
“哦,姑娘的第一个男宠呢。”木蝴蝶恍然大悟地笑着,取过旁边的木梳,动作温柔地替她将半干的长发慢慢梳通。
想起从前的事,木蝴蝶偷笑,“当初姑娘收了这男宠后,接连好多日都和他单独关在小竹屋里,大家都说姑娘对这个男宠满意极了。”
木莲小院中有两名洒扫小婢,一个是谷主的眼线,另一个是玄明的人;关于月佼的事,这两名小婢知道,就等于谷主、玄明,乃至谷中所有人都会知道。
那时她们目睹了月佼每日傍晚去纪向真暂居的小竹屋中,闭门直到天黑,之后谷主与玄明才都认定,月佼对这个男宠极为满意。
可只有木蝴蝶知道,那时月佼根本不懂男女之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而两年后的如今,月佼已寻到了心爱的男子,要成亲了。
想想还真是挺奇妙的。
木蝴蝶正与月佼言笑晏晏地感叹着,净房的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
正好木蝴蝶也已替月佼梳好了头,于是月佼便站起身来,与木蝴蝶一前一后地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脸黑乎乎的严怀朗。
月佼心中一凉:糟糕,他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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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怀朗虽面上郁郁,却还是照旧将月佼抱回了楼上寝房,细心地将她裹进被中。
月佼惴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出去,不一会儿又默默抱了另一床被回来,就知大事不好。
自他成为“任劳任怨的暖床人”以来,两人一直都是盖一张被子,这还是头回出现“分被而眠”的情况——
形势有些凶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