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98节

  李世民眼睛一亮,长身而起,“年初懋功随孤讨伐刘贼,洛水之侧立下奇功,回京后尚未一聚,正要拜会。”
  李世绩身份有点尴尬,先后仕李密、窦建德,入唐后随李世民征战,但偏偏又是太子洗马魏征举荐入唐的,所以向来谨慎,不肯卷入朝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够能折腾的
  长安城东南角的一处宅院内,神色阴晴不定的中年男子来回走动,此人正是初唐名将,也是不多的得以寿终正寝,全须全尾收场的李世绩。
  李世绩轻骠善战,文武双全,善用奇谋,又因李密而投唐被视为忠贞不二。
  但实际上,李世绩从入瓦岗寨之后就陷入漩涡中……准确的说是在李密入瓦岗之后。
  李密、翟让相争,李世绩险些被当场砍死,后投唐又被迫仕窦建德,连老爹都差点没保住。
  所以,在入唐之后,李世绩向来谨慎,不敢有些许逾越,就怕陷入东宫、秦王府的夺嫡之争中。
  但今日,旧友相逼,乡梓遇险,李世绩不得不痛苦的做出抉择……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不通风报信,旧友也找得到其他途径,而秦王听闻自己不肯引荐,必然视自己偏向东宫。
  听闻门外声响,李世绩亲自打开侧门,迎数人入府。
  “拜见殿下。”
  “本是旧识,懋功何以行此大礼?”李世民爽朗一笑,亲手扶起李世绩。
  李世绩义正言辞,“往日战场,不能全礼,今日京中贸然相邀,自要全礼。”
  李世民听得心头舒坦,虽然说的委婉,也没表忠心,但李世绩这个人就是这谨慎小心的性子……毕竟李密都已经死了。
  随李世民来的只有杜如晦、长孙无忌两人,四人往后院一边走,李世绩一边低声介绍来人。
  “张文瓘,清河张氏子弟,生于魏洲,突厥破贝洲后,此人南下入魏,其祖张晏之,出仕北魏、北齐,其父张虔雄,阳城令。”
  长孙无忌眉毛一挑,“某知张晏之,武城子爵,此人文采非凡,兼有武干,短兵相接,亲获首级,乃是清河郡王帐下重将。”
  清河郡王即北齐宗室名将高岳,高岳的孙子就是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士廉。
  绕着弯子论,张文瓘和高士廉扯得上渊源,和高士廉能扯得上,那就和长孙无忌扯得上,那也就能和李世民扯得上了。
  “拜见秦王殿下……”
  “勿要起身。”李世民急行两步,将要起身的张文瓘摁在榻上,“如此年少,三日不歇,乘马急行,需修养多日。”
  十五岁的张文瓘有点拘谨,看了看李世绩,才在李世民的坚持下半靠在榻上,的确累的紧,适才已经睡过去了。
  诸人坐定,杜如晦先问了个京中最关注的问题,“突厥兵破贝洲后,举兵何处?”
  “南下攻魏洲,约莫三万骑兵,后刘黑闼由洛洲大举东进,合兵一处,猛攻馆陶。”张文瓘愤然道:“在下由魏洲渡河,由陕东道入河东,亲眼所见,齐王拥兵数万,顿足不前!”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没有东宫的指令,李元吉怎么可能挥兵北上?
  更何况如今河北道硕果仅存的三个州府,齐善行、田留安都在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中兼职,程名振年初随李世民击溃刘黑闼,李元吉巴不得刘黑闼攻破这三个府洲呢。
  看杜如晦还要追问,李世民咳嗽两声,换了个话题,要知道清河张氏在山东是仅次于五姓七家的世家大族。
  “下博一战,淮阳王弟不知所踪,稚圭由山东而来,可知一二?”
  “淮阳王如今正在馆陶。”张文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略微沙哑,“怀仁兄生擒欲谷设,在馆陶城外换回了淮阳王、行军长吏薛忠等数十将校。”
  “阿史那欲谷设?”
  “颉利可汗长子?!”
  杜如晦、长孙无忌脱口而出,神情都颇为震动,不夸张的说,欲谷设在草原上虽然不是一方霸主,但地位极高,从始毕可汗开始,突厥可汗一直是兄传弟,但很可能就在颉利可汗这一任上,是父传子。
  李世民愣了会儿,才说:“淮阳王地得以生还……呃,怀仁乃是何人?”
  “噢噢……”张文瓘这才想起来,那是凌敬前不久才取的,“怀仁是李善李兄的字。”
  时隔一个多月,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杜如晦、长孙无忌都有点愕然,他们都听闻李善得太子洗马魏征赞誉,但也都知道李善押运粮草去河北后再无音讯。
  李世民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这货真够能折腾的啊!
  去年入京,几个月下来在长安已经折腾起不小的动静了,闹到自己面前都不是一两次了。
  这次去了河北,更是蛟龙入海……使劲儿折腾,居然都能生擒欲谷设。
  长孙无忌狐疑问道:“李善也在魏洲?”
  “他押运粮草是去刑洲,怎么会转到魏洲?”
  张文瓘摇头道:“怀仁兄是从冀州南下的。”
  看长孙无忌还要问,李世民咳嗽两声打断了,他现在当然想明白了,李善肯定是去找李道玄……妻子曾经写了封信让李善带给李道玄。
  接过李世绩递来的热水,张文瓘灌了几口,才继续说:“下博一战之前,怀仁兄力劝淮阳王,天时地利与人和无一在手,勿要浪战。”
  “可惜淮阳王不听劝诫,怀仁兄即刻出城南下,途中遇上突厥游骑,擒获欲谷设。”
  李世民神色纹丝不动,而杜如晦却有不渝之色,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李善不在李道玄的麾下,几番劝诫,之后更是用欲谷设换回了李道玄,已是仁至义尽。
  “下博一战,实情如何?”长孙无忌低声问:“听闻史万宝顿足不前?”
  张文瓘叹道:“淮阳王率五千精骑破阵而入,原国公声称身怀圣人手诏,坐视淮阳王陷入阵中。”
  “后淮阳王兵败被擒,突厥数万骑兵席卷,三万唐军全军覆没……”
  随着这几句话,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李世民等人都面色阴沉,他们自然想得到,身为河北道行军副总管的史万宝凭什么身怀圣人手诏?
  大军出征,号令森严,天无二日,军无二主,圣人李渊也惯常征战沙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可能是东宫太子李建成做的手脚,只有他有这个资格求来一道圣人手诏,也只有他有这个理由,以此制衡秦王一脉的李道玄。
  李世民深深叹息,他只以为是李道玄妄自出兵,以至兵败,没想到其中还关联着自己和东宫之争。
  长孙无忌低着头在心里琢磨,这是不是证明,东宫早已垂涎河北山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吹捧的有点过了
  张文瓘有点懵懂,却看见一旁的李世绩微微蹙眉,丢了个眼色过来。
  李世绩今年二十有九,张文瓘才十五岁,但两人却是好友,去年李世绩投唐后统率河北唐军。
  年初洛水大捷后,李世绩攻打徐元朗,斩其首级,得以回京升任左监门大将军,张文瓘与两位友人送行。
  李世绩临行前将佩刀、玉佩赠与那两位友人,却无一物赠与张文瓘。
  张文瓘询之,李世绩回道:“赠以刀,欲其果于断;赠以带,俾其守约束,君无施不可,焉用赠?”
  从那之后,李世绩与张文瓘订交,为至交好友。
  李世绩连续使了几个眼色,无非是在告诉张文瓘,有的事情没必要说的那么细……难不成你想投入秦王府?
  就在这时候,李世民幽幽问道:“史万宝被生擒还是阵亡?”
  张文瓘迟疑道:“原国公矫圣人手诏,致三万大军覆灭,惭愧自尽。”
  死了?
  还是惭愧自尽?
  众人愕然,李世民眉头一挑,“史万宝在何处惭愧自尽?”
  “呃……在馆陶县城。”
  李世民嘿嘿两声,虽然不知道细节,但他隐隐猜到,此事的背后应有李善的身影。
  李道玄必然痛恨史万宝,但会不会杀了对方以泄心头恨意,难说的很……但如果李善是有理由杀了东宫心腹史万宝的,因为李德武已经投入东宫麾下。
  李德武入东宫,几乎断绝了李善入东宫的可能性,如此一来,能庇护李善的……只可能是圣人李渊,以及秦王李世民。
  但是这有一个令人难解的疑团……李善理应不知道李德武已经兼任太子千牛备身,李世民在心里琢磨了下,难道是想以此投名吗?
  长孙无忌早年随舅父高士廉居于晋阳,是看着李道玄长大的,又细细问了张文瓘几句。
  李世民目光闪烁不定,突然转头问:“克明,李善何时启程北上入河北道?”
  杜如晦被问得一头雾水,想了会儿才说:“多日前,陕东道来信,河北缺粮,齐王使李德武回京,又使李善押运粮草北上。”
  李世民的视线无意识的在屋内扫动,脸上似乎带着丝丝笑意……虽然不知道细节,但他差不多能确定,李德武投入东宫这件事的背后,很可能有李善的手脚。
  这对父子,论能力,子远迈其父,而李善却如此坚定的选择了秦王府而不是东宫……这让本身就和李善同病相怜的李世民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情绪。
  有些好笑,有些喜悦,还有点同仇敌忾……
  杜如晦还在沉思,一边思索李世民为什么突然问起李善,一边思索河北战局,七八万大军猛攻魏洲,田留安能撑得住吗?
  而长孙无忌笑着向张文瓘问起李善,同时和李世绩说起此人。
  “怀仁兄那日离下博南下,几番遇敌,却屡屡挫敌,生擒欲谷设,后在贝洲力救淮阳王麾下护军柳濬为首的数百唐兵。”
  “但也因此暴露行迹,叛军分兵数千东进,于贝洲筹集粮草,正好堵住了怀仁兄一行南下的路径。”
  “几陷于绝境,怀仁兄力主一战,筹谋夜袭,一战击溃两千敌军,焚尽敌军大营粮草,又连夜奔袭破武城,在下当日已是命悬一线,若非怀仁兄,此时已一命归西。”
  李世绩听得直咧嘴,这就算了……而李世民、长孙无忌一脸的不信!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那货骑在马上,一个不好就要摔下去,还能领军夜袭?
  长孙无忌摇头问:“李善领军夜袭?”
  “怀仁兄随军潜行,但领军者乃定方兄。”张文瓘虽然疲累,却神采飞扬,但说到这儿顿了下,“定方兄乃夏王、刘黑闼旧部苏烈,其义父即高雅贤。”
  “噢噢……是他!”李世绩哼了声,“殿下,年初洛水大捷,高雅贤遭部将潘毛刺落坠马,伤重而亡,第二日,高雅贤义子出战,斩杀潘毛……应该就是这个苏烈。”
  长孙无忌眯着眼问:“苏烈乃窦建德、刘黑闼旧部,却受李善驱使……难道李善也是窦建德旧部?”
  “非也非也。”张文瓘摇头道:“苏母伤重,怀仁兄精于医术,施以援手。”
  长孙无忌也是无语了,那小子懂得玩意好杂啊,类似的人物他也见过,但那小子尚未弱冠之年,有那么多时间学吗?
  是不是吹捧的有点过了?
  李世民饶有兴致的问了夜袭敌营,奔袭破城两战的细节,笑道:“此人非斗将、勇将,当为山东英杰。”
  “殿下这是又起爱才之心了。”
  张文瓘补充道:“两千突厥轻骑南下先至永济,定方兄诱敌深入,使魏洲总管田大人截断敌军,定方兄绕行破其后阵,两千突厥轻骑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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