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苏妤反问大长公主:“我不该么?”
  “没什么不该。”大长公主微微一笑,“只是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得吧?”
  “没什么不值得。”苏妤冷笑,“到了让她吃苦头的时候,我再吃点亏又有什么呢?”
  大长公主便不再劝,一点头道:“好。”.
  秋冬更迭的时候。苏妤忽地病了,这一场病势当真是“如山倒”。那日正在广盛殿伴驾,本是好好的,时不时地与皇帝闲谈两句,又去逗弄在案上坐着的子鱼和非鱼。
  子鱼不知怎地居然爱上了吃葡萄,苏妤便一颗颗地揪给它吃。子鱼眼巴巴地看着苏妤,吃进一颗葡萄,嚼完咽下,“咯”地叫一声,苏妤就再给它一颗。
  吃了一会儿,非鱼也过来凑热闹,喂给它它却不肯好好吃,拿在爪子间玩着,一不小心便弄了苏妤一裙子的汁水。
  “哎……”苏妤蹙眉瞪了非鱼一眼,便要去更衣。一站起身却猛地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重重地就栽了回去,手下意识地就支住了面前案几。正批着折子的贺兰子珩猝不及防,笔刚好落下,一道红色直接从笔下奏折的这一头画到那一端。
  两旁候着的宦官相互看了一看,这“朱批”拿下去非把上本的大臣吓着不可。
  “怎么了?”皇帝却是无暇顾及那个,一壁扶住苏妤一壁惊问。苏妤缓了一缓,笑了笑说,“没事……大约是坐得太久了。”
  额上却是不断地渗出冷汗来,双手也都是冰凉。皇帝握着她的手一紧,立即道:“传太医来。”
  太医片刻后便到了广盛殿,诊过后说是风寒。广盛殿没有寝殿,皇帝便让人扶苏妤回成舒殿歇息。
  步下广盛殿前长阶之时,苏妤险些足下一个不稳跌下去.
  季节更替的时候偶感风寒不是大事,苏妤这病却迟迟不好。转眼间过了十几日,半点起色都没有。皇帝执意要她留在成舒殿养病,宫人劝也没用。
  看得出她确实病得厉害,高烧反复,往往不过多久便烧得嘴唇发白。喝下水,一会儿便又发白……
  太医的方子无用,换了御医来,仍是无用。
  太医院上下急得焦头烂额。谁都知道这位云敏充仪今非昔比,再这么下去,皇帝非得拿太医院问了罪不可。
  可急也没用,方子已换过多次,病就是不好,又能如何?.
  这一番病痛让苏妤消瘦了很多。胃口也是越来越差,但因知道皇帝心焦,便是再没有胃口也努力着吃点东西。各样的汤药呈上来,更是半句怨言也没有,端起来便喝,完全没有旁的嫔妃怕苦不肯喝的那一出。
  可病就是不见好。
  她久病不起,难免传到了宫外。齐眉大长公主又亲自入了宫照顾她,看着她的样子心疼不已,眉头紧锁着向皇帝道:“一点小病罢了,怎地会拖这么久?”
  语中有些不信任的意思。皇帝听得出,这是多多少少又疑他待苏妤不好了。
  “舅母。”苏妤兀自吹着仍有些烫的汤药,语声虚弱无力,“舅母别怪陛下……陛下每日都叫太医来问,但就是不见起色——大抵也怪不到太医头上,是阿妤自己身子太弱了些。”
  齐眉大长公主的眉头便蹙得更紧了,沉吟了片刻,看向皇帝:“陛下可否移步?”
  皇帝颌首,随着大长公主一并去了正殿。
  “若还不好,陛下许是该问问钦天监。”齐眉大长公主这样说道。
  皇帝微有一怔,遂点了头:“倒是疏忽了这个,朕明日便传钦天监来问话。”
  “嗯。”大长公主一点头,沉吟片刻,仍是有不放下般地问他,“阿妤如此,当真和陛下没关系?”
  皇帝不由得一哑:“姑母……朕绝没再亏待过她半分。若真是不肯她好过,便也不会留她在成舒殿养病了。”
  齐眉大长公主便往寝殿里望了一望,终是信了皇帝的话。苏妤睡的就是皇帝的床榻,可见皇帝是委实想方便照看着她,并非为了做给外人看的敷衍.
  是以翌日便传了钦天监来询问。正使副使一并到了,认真思索许久,皆认真回禀说近日天象无任何异处,充仪的病该是与此无关。
  皇帝与齐眉大长公主皆是沉重一叹。
  正使与副使一时均不敢言,各自斟酌了须臾,那正使道:“陛下……星象无异处是充仪娘娘命中该无此劫,但所谓事在人为,莫不是……”
  正使的话戛然而止,齐眉大长公主闻言一怒,击案道:“你胡言什么!”
  “姑母息怒。”皇帝微有凝神,声音仍是沉稳,睇了那正使一眼,问道,“‘莫不是’什么?你有话直说。”
  “陛 下恕罪。”那正使跪下一拜,先行谢了罪,才敢道,“臣也只是猜测罢了。循理来说,风寒决计算不得什么大病,宫中又有御医医治,想来不过几日便该痊愈。即便 充仪娘娘身子虚弱也不该拖延至此,故而臣私下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御前行事规矩严格,大抵不会是在药中,但……”正使再度一叩首,语声 更沉下去几分,“魇胜之事,古已有之,还请陛下谨慎。”
  魇胜……巫蛊!
  咒人久病或是一命呜呼,又或是诅咒有孕嫔妃不能平安产子……宫中类似的手段屡见不鲜。
  贺兰子珩倒吸了一口冷气。上一世时,他的后宫倒是没有类似的事情,且他也不怎么信这些邪物。
  可这一世……他自己碰上了重生的事,对这些说不清的东西便难免多了两分信。更何况那位是苏妤,无论他肯不肯信,都不能拿她的安危去试真假。
  命正副使退下,又屏退了宫人。皇帝与齐眉大长公主均是思虑了许久,皆觉得还是小心为上,便下旨请道人入宫看上一看.
  高道在四日后进了宫,彼时苏妤病得更是厉害了,好像什么药都挡不住这病势,甚至能烧得直说胡话。
  道人入殿去查看苏妤的情况。只望了一眼就不由得蹙了眉头——高烧不退不要紧,她旁边为什么始终蹲着两只貂?
  掩下这般无关痛痒的疑问,道人布阵作法,不过多时,众人便见他面色陡然一白。
  “陛下……”道人睁开眼,面露惊惧之色。皇帝微一挑眉:“如何?”
  “只怕……”道人滞了又滞,方一欠身道,“确有魇胜之事……”
  语惊四座。宫中之人均清楚巫蛊的轻重,一时间一众宫人都被吓住,回了一回神后齐齐地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强定了神,又问那道人:“可在宫中?”
  道人回道:“能伤充仪娘娘至此……必在宫中。”
  一众宫人仍是屏着息静听吩咐。皇帝沉默良久之后只吩咐了两个字:“严查。”.
  许是因为汉时思皇后1的巫蛊一案太过出名,一闹出这样的事,宫中便是人人自危。一时间反倒安静了,除却皇帝派下来的人声势浩大地搜查各处外,无人再敢生事。
  一宫一宫地搜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历代皇后所居的长秋宫和素来同苏妤交好的娴妃所住的月薇宫也不曾疏忽。
  短短三日之后,宫正司便搜到了想搜的东西。
  在蕙息宫。
  如今的冷宫叶妃从前的住处。很多魇胜诅咒过的人偶被搜出来,有新有旧。藏在房间中的、埋在土地里的,几乎多到数不清。
  多半……写着苏妤的生辰八字。
  而除此之外,亦有余下数个并非诅咒她的。细查下去,是从前陆氏的八字,还有佳瑜夫人的八字。
  人偶呈至成舒殿,大长公主惊愕,皇帝震怒。
  ☆、第66章 巫蛊
  皇宫在夜色中安静下来的时候,成舒殿里仍是灯火通明着。
  在这整整一日里,宫正司接二连三地查出另阖宫震惊的罪证,逐个呈进成舒殿,每一件都让人清楚意识到,这是当真出了大事了。
  此时亦是如此。宫正张氏与宫正司的数名宫人仍在侧殿候着、六宫众人都差人小心地四下打听情况,唯一看不出紧张的地方,大约也就是这成舒殿寝殿了。
  苏妤仍病着,今日几乎睡了一整天,目下刚醒过来。
  “起来吃点东西。”皇帝微笑,遂扶她坐了起来。宫人呈上晚膳,均是着意准备的清淡吃食,搁在小几上,皇帝便端起碗来喂她。
  病了这么多日子都是如此,莫说皇帝自己和一众宫人,就连一直存着小心的苏妤都习惯了。
  吃下他递过来的一口粥,苏妤望了一望他,问说:“陛下有心事么?”
  “……”皇帝有短短的一怔,似是随意地笑说,“没有,怎么这么问?”
  苏妤的病容上也露出一缕浅笑,颌首道:“陛下不肯说,臣妾不再问了就是。”
  皇帝有点被戳穿的尴尬。他不想让她知道巫蛊一事,是以虽是心烦却在她面前掩饰着,仍是让她一眼就看了出来。
  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来的。
  饿了一天,苏妤的胃口比前几日稍好了些,故而皇帝喂得也颇是愉快,这么一口口喂下去……他的心烦似乎真的少了些?
  “咯。”
  “咯。”
  两声轻叫,子鱼和非鱼一同从殿外跑进来,又跳到苏妤的腿上。接着便看向了榻边案几上的数个碟子,眼巴巴地望着,目不转睛。
  “……”皇帝没好气地扫了一眼过去,“去,想都别想,这吃的跟你们没关系。”
  “咯……”非鱼冲着他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皇帝一边又扫了它一眼,一边继续喂着苏妤。
  苏妤忍不住地一笑,就想那些什么喂给它们吃,扭头看了一看……那几道菜却是委实都忒清淡,合她此时的胃口,却绝对打发不了两只雪貂的馋瘾。
  “折枝。”苏妤一唤,向折枝道,“你带它们去吃点东西吧,我这里没什么可喂它们的。”
  “诺。”折枝福身,走过要抱两只小貂,小貂却立即蹿到了床榻最里头,一副躲着她的样子。
  “怎么了?”苏妤微愣,看看子鱼非鱼又看看折枝。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皇帝见状无奈而笑,“你没注意么?只要你醒着的时候,它们准在。出去都是你睡着不醒的时候。”
  所以眼下她醒着,折枝还弄不走它们了……
  哑笑一声,苏妤倾身把它们揽了过来,看着缩在她怀里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的子鱼非鱼,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句:“干什么这么黏人?我这病如是好不了了,你们日后怎么办?”
  陡有一静。苏妤抬头看见神色微滞的皇帝,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
  “陛下……”哑了一哑,苏妤很是后悔。咬了咬嘴唇嗫嚅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随口一说罢了……”
  “没事。”皇帝扯起一笑,继续喂她吃东西。
  .
  待她用完晚膳,皇帝又陪她坐了好一会儿,才道:“朕还有些事,你先休息。”
  “嗯。”苏妤点了点头。躺好,子鱼和非鱼蹲在她两边,一起看着皇帝离开寝殿,接着对望了一眼,又望向苏妤:“咯?”
  “……去吧。”苏妤衔笑看着它们道。
  便见两道白影蹿出寝殿,紧紧跟着皇帝。
  .
  宫正司的一众人已在侧殿等了许久,终于听得宦官来传,到正殿下拜,张氏亲手将一只檀木的托盘呈了上去:“陛下。”
  那托盘里盛着东西,但用丝帛盖着,皇帝瞟了一眼问她:“这是什么?”
  “这……奴婢不敢说。”张氏垂眸道,“请陛下过目。”
  皇帝一疑,随手揭开其上盖的丝帛,一个人偶映入眼帘,定睛一瞧不禁勃然大怒。
  木盘与地面撞击一响,宫人们扫了眼被皇帝打翻在地的木盘,立即跪地不敢言。
  “徐幽。”皇帝道。一字字说得咬牙切齿,如不是知道皇帝是为何发怒,徐幽必要觉得自己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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