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预料之外

  李丹青的上下嘴唇在打颤,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
  夏弦音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忍着笑意,眨了眨眼睛,很是困惑的看着李丹青问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前面不就是世子朝思暮想的大风院吗?世子还不快去看看……”
  “看……看看……”李丹青的声音有些干涩,想要强作镇定的迈出步子,可颤抖脚步险些让他扑倒在地。
  夏弦音捂住了嘴,以防自己笑出声来,这一路上憋在心头的恶气在这时可算是出了大半。
  “世子走不动了?”她继续问道,双眼弯成了月牙,那努力想要隐藏的笑意终究是在这时昭然若揭。
  “走……走得动。”李丹青这样说道,可身子却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来扶着世子殿下吧。”夏弦音柔声言道,说罢便伸出手拽住了李丹青的肩膀,拖着心底有千般万般不愿的世子殿下,快步来到了那处矮小的木门前。
  李丹青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在那木门旁的围墙上,夏弦音本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则,也不给李丹青半点平复心底落差的机会,伸出手就要叩响房门。
  咔嚓。
  木门内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木门被人从内推开,一颗硕大的脑袋从门中探出。
  那人的身材极为壮硕,足足比李丹青高出一个脑袋还有余,以至于他不得不低着头,才能从那矮小的木门中迈出身子。
  然后一道巨大得宛如小山一般的身子便横在了李丹青与夏弦音的跟前。
  “你就是大风院的院长!?”那巨大身子的主人低下了头,铜铃一般硕大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李丹青,嘴里发生的声音像是闷雷一般直震得李丹青耳膜发疼。
  眼前的家伙巨大身形着实太有压迫感了一些,李丹青在那股压迫感下暗觉有些口干舌燥。他的身子出于本能的退去一步,声音打颤的应道:“是我……你有什……”
  李丹青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的壮汉便猛然伸出了双手抓住了李丹青的双肩,对方的情绪似乎用些激动,这一用力,李丹青便疼得是龇牙咧嘴,脸色发白,额头上浮现一排排豆大的汗珠。
  一心想要看李丹青笑话的夏弦音也在这时皱起了眉头,袖口中短刀已然滑落。但还不待她出手,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那壮汉竟然就这样直挺挺的在李丹青面前跪了下来!
  “院长大人!俺总算等到你了!”
  那声音悲戚,带着溢于言表的激动之情。
  李丹青与夏弦音都是一愣,随看向男人,却见那家伙满是横肉的脸上此刻泪涕纵横,哭得就像一个……一个三百斤的胖子。
  “不是……大叔,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别人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李丹青被他这一出闹得有些手足无措。
  “院……院长……你不知道,俺等了你到底有多久!”
  那壮汉站起身子,嘴里还在不停的抽泣,那哭哭啼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与他这三百斤重的身子有些不搭杠。
  壮汉的语气多少有些幽怨的味道,以至于连一旁的夏弦音看李丹青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她暗暗想着那些关于李丹青的传闻中,可否有与龙阳之好有关的东西。
  李丹青却显然不能容忍被这般怀疑,他怒目看向眼前的大汉,想要发难,但掂量了一番对方与自己肉眼可见的差距,终究还是收起了这有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他小声问道:“大叔……”
  “叫谁大叔呢?”可李丹青的话才刚刚出口,眼前的大汉却伸手重重推了他一下,横肉密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羞赧之色:“俺今年才十八岁呢!”
  这话出口,李丹青与夏弦音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将目光落在那大汉的脸上细细一看,却见对方虽然生得膀大腰圆,身形骇人,但脸上五官的轮廓却分明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痕迹,年纪看上去确实是不大的样子……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面前,李丹青不得不整理好脑海中已经乱成一团糟的思绪,重新发问:“那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
  “俺啊?”
  “俺叫王小小。”大汉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涕 ,朝着李丹青憨憨笑道。
  “王小小?”李丹青叨念着这个名字,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魁梧的身形,忍不住感叹道:“看样子,你这长相没有遂了你爹的心意。”
  身形硕大的王小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言道:“俺爹说当护院的,就得身强体壮,多吃是福,所以俺的福气特别大。”
  “护院?”听到这话的李丹青长舒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佻了几分:“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呢。”
  “不过你既然是护院,那干嘛不早些来接我们,弄辆马车什么的也好过我们靠脚硬走到这大风城把!”明白自己位高对方一等的李丹青顿时耍起了官威。
  “俺倒是很早就接到了院长要来的通知。但俺得看院子,脱不开身,再说了,俺们大风院,也没有马车啊。”王小小却有些委屈的应道。
  李丹青嫌恶的看了看眼前这座矮小的木门,确实不像是能有马车的模样。
  可在心底腹诽着这些的同时,李丹青忽的心头一跳,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凑到了王小小的跟前,小声问道:“冒昧的问一句……难道咱们大风院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了?”
  听到这话的王小小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给出了答案:“是啊。”
  李丹青面如死灰,但他仍不死心的追问道:“你爹呢?你爹不是咱们大风院的护院吗?”
  “死了。俺爹七年前就死了。”
  “俺本来是想去隔壁永安武馆应聘当护院的,他那边伙食好,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每个月还有足足二两银子的月钱。”
  “但俺爹临死前非得让我待在大风院,要俺等到新任的院长来,把俺和俺爹这些年的拖欠的月钱给结了,不然他死不瞑目。”
  说着,王小小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纸团,一本正经的在李丹青的面前摊开,他盯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言道:“院长你看啊,俺爹给俺们大风院做了二十三年护院,从第十七年开始就没有再收到月钱,俺从十二岁接了俺爹的班,到今天恰好六年零三个月又十天,按照规定,俺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的月钱,若是一月不曾旷工,还有两钱银子的奖赏。俺只有俺爹死的那天给他操办丧事,没有干活,其余了日日不曾迟到,这样算下来……”
  王小小说着,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似乎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这笔“巨款”的金额。
  不过下一刻,他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算盘,当着李丹青与夏弦音的面,便一板一眼的打了起来。
  “俺爹七年、俺六年三个月又十天……一个月一两银子,算起来就是……”
  “奖赏的银子,要少一个月……”
  随着一阵算珠叮叮当当的脆响之后,王小小抬头看向李丹青,将手中皱巴巴的纸团与算盘一并递到了李丹青的跟前。他咧嘴憨,露出的一排牙齿雪白:“一共是一百九十两又九钱三的银子。”
  “俺给院长抹个零头,就算一百九十一两吧。”
  李丹青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百来两银子,不是撒大事……等我收到了下个月的税钱,就把这钱给你……给你补上。”
  “税钱?俺咋听说,咱们大风院欠永安武馆好些钱,这大风城的税收都拿来抵债了,听说要足足一百六十年才能还清,今年好像才第……第八年,还是第九年来着……”王小小眨了眨眼睛,一脸人畜无害之相的提醒道。
  李丹青的身子摇晃,嘴角的肌肉抽搐,他强撑着身子,伸出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今日赵权让他摁下手印的文书,嘴里言道:“没关系,按照……按照咱们阳山的规矩,大风院是五院之首,他们四院每个月还要给我上交月钱,等他们交了钱,我给你补上……”
  “李丹青,你要不再看看这文书上写的东西……”这时,一旁的夏弦音凑了上来,指了指李丹青手中的文书,如此言道。
  一股不祥预感的在那时涌上李丹青的心头,他颇有些艰难的低下头,看向那份他至始至终都从未看过的文书,只见那文书开头的第一行便写着——
  今经友好协商,夏岳院院长赵权将大风院院长之位传于阳山弟子李丹青。接过院长之职后,李丹青须好生打点大风院上下,铭记阳山历史,壮大阳山传承。为鼓励警醒,故告诫以下几点。
  其一、大风院前后欠下夏岳四院共计三十七万八千两白银,依照阳山规定,欠账将从四院每月交付大风院的月钱中扣除,总计三十一年又六月结清,至今日已至第七年……
  李丹青看到这处,即使后面还有洋洋洒洒的十余条条款,他却已然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在那时眼前一黑,脖子一歪,在夏弦音“李丹青”的惊呼与王小小“院长大人”的哀嚎声中,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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