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张瑾说得这么直白,完全不给她一点面子,姜青姝倒也不气,又很是苦恼地说:“可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拉得开弓吧?”
  “臣让薛兆来教陛下。”
  “薛兆那种粗人,朕不想让他教,万一他记仇不好好教朕……”
  “那臣换别人。”
  “朕终究是皇帝,让朝臣知道朕想临时抱佛脚,那多不好?朕也没面子呀。”
  她还真是不拿他当外人。
  什么话都说。
  张瑾抬眼:“陛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其实,张瑾很想直接告诉她,她不用纠结这种问题,因为她在这方面很差劲,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早在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武艺方面就是所有皇子皇女里的吊车尾,何止平平无奇,简直是惨不忍睹,连先帝都倍感无奈,曾在私下里说:“七娘于武艺之事不像朕,若日后只专政事,也可。”
  努力可弥补缺失的天赋,但资质连普通人都赶不上的话,便是学了也无用。
  不过,这种话,如今他说了,她定是要恼。
  他隐隐能猜到她打的什么算盘。
  “阿奚他近日——”
  “不行。”
  张瑾几乎在她开口的同一时刻,就断然打断。
  【张瑾爱情—10】
  姜青姝凝目望着他,唇角骤然掠了掠,支着下巴道:“朕觉得很行,毕竟阿奚最近被谢安韫盯上,若还放任阿奚无所事事地在京城四处行走,他们还会继续对阿奚下手。”
  “再说了——”
  她弯了弯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
  “——朕一想起他这么护着朕的剑,忽然就明白,阿奚真是令朕欢欣,朕只要见了他,每日在紫宸殿内见到一些烦人琐事的心情,就会一扫而空,变得极好。”
  烦人琐事?
  事有琐碎,人又是谁烦?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张瑾就是不可自抑地联想到自己,令她烦的人是他么?他与阿奚的性子截然相反,令人欢欣的反面,自然是令人厌烦。
  男人清冷的双瞳覆上一层更坚硬寒冽的色彩,好似大雪封湖,起不了一丝微澜。
  他说:“是么。”
  【张瑾爱情—5】
  姜青姝说:“所以,张卿可一定要让朕见他,你要是一直这样阻拦朕见他,朕真的要以为你是喜欢朕了。”
  张瑾“呵”地冷笑了声,“臣喜不喜欢,陛下心里清楚,无非是在对臣用激将法。”
  激将法?
  激的就是这个心里清楚却又不敢直面,还反过来说她心里清楚的人。
  最后,他还真是又可怜可笑地受了这个激将法。
  张瑾没有松口,在她出宫之时却也没有阻拦,任凭她又去招惹阿奚。
  他佯装不知,也没有与她一道。
  这一回,他选了在尚书省继续忙碌,只是偶尔抬头时,见一只飞鸟落于窗外的枝丫上,停留片刻,又骤然展翅飞去,惊落一片落花坠入水潭。
  ——
  秋猎的事就这么定下。
  姜青姝用实时着重关注谢安韫一党的动向,虽然暂时不曾看到蛛丝马迹,但她可以很明显地从那些互相来往的人中,逐渐抽丝剥茧,深挖出更深一层的人员来。
  比如礼部侍郎,董峻。
  关于安排皇帝九月末秋猎之事,董峻是主要负责的官员之一,然而姜青姝发现,董峻看似是个平平无奇之人,然而上他近日新纳的妾室,曾是先前寻芳楼内的一位伶人。
  寻芳楼,那可是谢安韫的地盘。
  区区一个小妾,只需要一顶轿子从后门悄悄抬进府里就行,无须敲锣打鼓大张旗鼓,毕竟就算是在古代,纳妾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连满世界不分对象扫射、连别人喝酒说错话都照弹劾不误的宋覃,都没有写折子喷董峻纳妾的事,说明这事除了上帝视角的姜青姝,还真的很隐蔽。
  这不能证明董峻会被谢安韫利用,但姜青姝稍微留了个心眼。
  除了她发现的意外,裴朔也很细心。
  他在门下省任职,近日整理那些百官上奏的名单,从上谏劝女帝秋猎的人之中,发现有一部分是与谢党有关的人。
  他特意罗列了个名单,姜青姝扫了一眼,问:“裴卿从何得知?”
  裴朔说:“臣先前略有耳闻,陛下可能不知道,有时候从身边那些人私下的对话中,也能窥探出一二。”
  “真的?”她狐疑地观察他。
  “自然是真的。”
  裴朔乌眸清澈,笑容可掬地望着陛下,犹如春风拂面。
  ——其实是假的。
  这些人,当然是裴朔根据前世的结果倒推的,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让他产生熟悉感了,不得不警惕。
  前世,谢安韫就是秋猎时下手的。
  当时女帝病重,很久不曾见到朝臣,却又恰好是在秋猎前后身子陡然好转,那时,大臣们都在上奏,说北方战事平息不久,国家需要这样的事来鼓舞民心,于是仁慈单纯的小皇帝动摇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了秋猎。
  于是入了他们设下的局。
  处理国家的能力先不论,单在权谋之事上,谢安韫极为厉害。
  他前世篡位的所有计策环环相扣,周密、果断、又不失阴狠,首先,给女帝下的慢性毒药便是铺设数年的局,又借漠北战事壮大兵权,再离间皇帝和外戚之间的关系,一步步夺得至尊之位。
  连裴朔都觉得自己逊他一筹。
  但是这一世,时机太不成熟了,皇帝被下毒失败、比前世更不好惹,王氏一族倒了,帝后和睦,又有张相在侧虎视眈眈,谢安韫如果真的反,那简直是一条遍布尸骸的不归路,可能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
  但他也不得不疯。
  他被女帝步步紧逼,早就已经再无法回头了。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万劫不复。
  第113章 谋反3
  谢府之中,谢安韫刚看完一封由亲信传来的密报。
  他右手捏着密报,将之放在火舌之上燎成灰烬,窗缝吹入的冷风拂动他的衣角,他微微闭目,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陆方从外面进来,看见男人冷峻的侧颜,低声唤道:“郎君。”
  “什么事。”
  “皇帝刚出宫了。”陆方说:“她……又去了张府。”
  谢安韫骤然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一片冷清,轻嗤一声道:“是么。”
  陆方微微沉默。
  “她为了护着那个小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转身,缓缓走到堆满木炭的火盆前坐下,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一堆画像,都是来自同一个女子,然而有一部分已经随着火焰化为了灰烬。
  谢安韫掖起袖子,随意从地上捡了一张画像,又慢慢将之丢入火盆中,冷静地看着火焰慢慢吞噬画像,吞噬那张熟悉的脸。
  这些画像,陆方知道,从前郎主从不让他们轻易碰。
  如今却亲手焚毁。
  到底是焚毁以断情明志,还是亲手将从前那个傻乎乎、眼里只有她的谢安韫烧死?
  为情所困者,终将为情爱死,男女皆不能免于此。
  然而,越是执着地焚毁,越说明在乎。因爱生恨者,则恨越深,爱也愈深,谢安韫盯着那火焰,明明白白地知道,再不拔除体内的这根刺,它早晚深深地会扎进自己的心脏。
  他只是想自救而已。
  一个溺水者可怜地想自救,徒劳且绝望,哪怕他爬上岸之后,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像自己,那也总好过溺死在水里。
  “陆方。”谢安韫平静道:“你去知会右威卫将军茅季同,让他来见我。”
  “是,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神策军参军项豪的儿子重病难愈,你带一些银两和珍贵药材,交给郜威,让他去试探此人可否拉拢,记住,不得让赵家人察觉,不可露出蛛丝马迹。”
  “是。”
  陆方想到什么,又问:“那张瑜那……可是要放弃?”
  谢安韫冷道:“不急,这份大礼,我迟早送给她。”
  他微微一垂目。
  “我父亲那边的老臣,都已经试探好了罢?”
  “是,他们皆以为是郎主的意思,虽有人胆怯不敢为,却不得不做出个选择。”
  “等秋猎女帝启程之时,就不必瞒着父亲,让人将他控制住。”
  “您确定……要和郎主……”陆方有些犹豫。
  “你以为他是什么君子?”
  谢安韫冷笑,“无非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徒,满嘴都是那些君臣纲常,实则不过是为了谢氏一族兴盛不衰,腌臜事都是我来做,他倒像是个清清白白、满朝歌颂的君子。”
  谢安韫的半边侧颜被火光映暖,好似一柄在烈火淬炼下的利剑,愈显锋利寒冽,毫无温和之色。
  越提父亲谢临,他的神色则越透出一股阴沉恨意,又咬牙道:“他不愿背负叛主谋逆之名又如何?他不是想要谢氏兴盛不衰么?他越是不许我行谋逆之事,我偏要做给他看,让他亲眼看着,他不许我碰的,我全都能得到。我还真想看看,那时他到底是为了他‘忠’的君而自戕谢罪,还是为了谢氏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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