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朱高炽微微躬身,想要把朱瞻基拥入怀中。
  却是忽然觉得眼前一晕,若不是宦官们竭力搀扶,差点一跤跌到在地上。
  自觉要跌倒的一瞬间,朱高炽的脑海里划过的念头却是,姜星火这般千年难遇的大才,若是不为国家所用,实在可惜。
  第29章 一个漂洋过海的旅人
  诏狱,刑室。
  阴森的房间中,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可怖的刑具,洗不去的血腥味淡淡地萦绕在四周。
  而颇为诡异的是,一名身穿囚服的男子,却金刀大马地坐在太师椅上。
  带着刀的两名狱卒,一老一少,反而站在他的身前。
  “替本皇子办好这件事,少不了尔父子好处。”
  朱高煦平淡地说道,随手解下腰间的金鱼袋,扔了过去。
  年老的狱卒已经是胡茬都泛白了,他接过金鱼袋,手心轻轻掂量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
  而他身边满脸横肉的年轻狱卒,更是馋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爹。”
  老狱卒瞪了儿子一眼,将金鱼袋揣到了怀里,满脸堆笑地冲着朱高煦保证道。
  “殿下放心,小佬儿从洪武朝就操持这一行了,决计不会有失。”
  朱高煦看了一眼年轻狱卒,不耐地吩咐道:“你这儿子却是个冒失的……小心一点,不要搞砸了。”
  若是放在平时,朱高煦非但不会这般啰嗦,便是看都不会看这等狱卒一眼的。
  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朱高煦身在诏狱,用得着人家,而且关键是还涉及到姜星火,便多婆妈了两句。
  是的,随着死刑日期的临近,朱高煦打算把姜星火营救出去了。
  朱高煦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星火去死,哪怕姜星火已经非常期盼那一天的到来了。
  先不说朱高煦是个比较重感情的人……嗯,换句话说,就是不那么理性的人。
  姜星火作为他唯一承认的老师,是朱高煦非常尊敬的、亦师亦友的存在。
  就算单纯从利益角度出发,拥有堪称恐怖的谋划能力的姜星火,也将是朱高煦补齐自己短板,争夺储君之位的最有力的谋主。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跟大哥朱高炽相比,自己所结交的都是军中武将,打天下可以,但是治天下不行。
  所以,姜星火绝对不能死!
  但姜星火犯得是诛十族的株连大罪,永乐帝亲笔勾的死刑,朱高煦琢磨着自己腆着脸去跟父皇求情,父皇又不认识姜星火,也不知道他有多大价值,肯定是不会网开一面的。
  这也好理解,方孝孺广收门徒,第十族足足有好几百人,凭啥单独赦免一个姜星火?
  索性朱高煦就选择了成本低见效快的办法——冒死。
  在眼下这种乱世末端,莫说是野外横死的无名尸体,就是南京城里,也总会有死因不明的乞丐、刀客。
  总而言之,对于手眼通天的朱高煦来说,冒名顶替的合适尸体是不缺的,剩下的就是搞定狱卒。
  一般来说,在死刑前三天内,如果突然有人暴毙在狱中,是一定会引起有司注意的。
  而时间越往前,容易露马脚的概率就越低。
  故此朱高煦并不打算等待,今晚就打算动手了。
  打发了专门干这种阴私勾当的狱卒,朱高煦亲自提着食盒来到了姜星火的囚室,守卫的狱卒也只做不闻不问,甚至主动摘下腰间的钥匙,帮他打开囚室铁门。
  朱高煦看见姜星火正高卧在稻草堆上,双眼直视囚室的屋顶,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
  “姜先生在想什么?”
  “在思考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人生当然有意义,争当皇帝难道没意义吗?朱高煦腹诽道。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姜星火的面说出来,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南军败将“高羽”,而不是永乐帝的二皇子朱高煦。
  不然换了真的身份,有些话姜星火还会不会对他讲,朱高煦可就不能保证了。
  “先吃饭吧。”
  朱高煦取出食盒,里面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做好送来的。
  笋鸡脯、酒糟蚶、带冻姜醋鱼、酢腐、水煠肉、盐水鸭,白灼青菜,除此之外还有米饭与油汁肉饼,以及琅琊酥糖等甜点拼盘。
  最后,朱高煦又摸出了一坛封装好的酒,酒坛上还带着些许泥土痕迹。
  “噗”地一声,朱高煦拔开了封着酒瓶的泥。
  姜星火用力抽了抽鼻翼,清醒过来,翻身而起。
  “什么酒?味道这么香。”
  朱高煦“哗啦啦”地倒了一碗,递给姜星火。
  “俺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从爷爷那里偷得,匆忙刨个坑埋了起来。那时候俺爹来找俺,俺觉得事情败露了,死死坐在地上不敢挪屁股,结果俺爹以为俺在地上拉了裤子,狠揍了俺一顿。”
  姜星火喝两口酒,入喉香,进了胃里没什么感觉,半晌方才辣了起来。
  “你爹……看来是个信棍棒教育的。”
  “老丘八,年少时就刀口舔血的,脾气自然不好。”
  闲聊起这些事情,朱高煦也不以为意,反而问道:“姜先生呢,姜先生的爹小时候对您怎么样?”
  姜星火想了想,夹了口菜答道:“挺好的,父母双全,所以我很想念……只是现在太久没回去,记忆里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甚至需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父母是谁,做过什么,自己又是谁。”
  捏了块琅琊酥糖,姜星火放进嘴里咀嚼了片刻,很酥不粘牙,嘎嘣脆。
  “我小时候挺爱吃海苔花生的,嗯,你肯定没见过花生,一种很大的豆子,也是这个口感,嘎吱嘎吱的。有一次我一边嚼一边玩,忽然感觉口腔有点不对,吐出来一片牙齿一样的碎片,以为牙齿磕掉了,给我吓坏了,后来发现是牙结石,嗯,就是牙垢。”
  朱高煦一边闷头吃菜一边听着,最后评价道:“姜先生小时候胆子忒小,俺带着三弟跟那帮勋贵崽子干架,被干掉八颗牙都没带怕的。”
  姜星火懒洋洋地靠在稻草堆窝成的床边,仰头倒酒。
  如此吃菜喝酒,姜星火也开始说些朱高煦听不懂的感叹。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一个人消失了,可能对这个世界来说,大抵跟蝉振翅、树落叶差不多,悄无声息而又无足轻重,可能只会活在有关人的记忆里。”
  “……我就像一个漂洋过海的旅人,大海茫茫无迹,一叶孤舟途径一处又一处风景,开始还有些新鲜,随后便是无奈。”
  “既不是对生活冷淡,也不是有什么难过,只是失去了耐心,甚至连起身的耐心都没有,只想躺着。”
  “我这一生实在离岸太远,又不知能否回到故乡,以至于偶尔情绪失控,对着大海声嘶力竭的求救,都像是在告别……”
  两人各说各话,说了很久。
  朱高煦也喝多了,看着醉倒的姜星火被年老的狱卒拖了出去,一具尸体被拖了进来。
  随后与那年轻狱卒擦肩而过,朱高煦步履踉跄着回到自己的牢房,直接倒头睡去。
  第30章 姜星火丢了
  “你醒啦。”
  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浇了下来,给朱高煦浇了个激灵。
  宿醉后的头痛和毕生都改不掉的起床气,促使着朱高煦在眼皮都没睁开的情况下,愤怒地发出了问候声。
  “醒你娘个臭毗,敢泼老子冷水,老子宰了你!”
  “来吧。”
  朱高煦嗡嗡鸣叫的耳朵里,终于依稀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惊恐地睁开了眼睛,一只靴子在他的眼前越放越大。
  “爹!”
  战场上躲避刀枪锻链出的敏感反应,促使朱高煦尽量把身体往另一侧偏,但还是没有完全躲过去。
  靴子踹在了肩膀上,朱高煦原地被巨大的力道掼到了墙上。
  “砰!”
  一阵灰尘飘起,朱高煦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眼前的永乐帝也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朱棣今天穿了身黑色的麻衫,两袖用皮质护腕固定,大拇指上还带着玉韘,显然是在来诏狱之前射了几筒箭松了松筋骨。
  “姜星火呢?”
  朱棣的面色很平静,但熟悉朱棣的朱高煦却知道,小时候自己闯了大祸,朱棣来揍他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人高马大的朱高煦,站着都快顶到了牢房门,他不得不微微低头,看着朱棣面不改色地打算扯个谎。
  “什么姜……哈,爹我说!我都说!”
  “锵”地一声,朱棣赫然从身后的纪纲腰间,拔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绣春刀。
  朱高煦知道老头子倔得很,驴脾气上来了真能砍他,自己又不能还手,于是赶紧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抖落了出来。
  听完事情经过,看着自作聪明的老二,朱棣用鼻孔狠狠地吸了口气,把绣春刀插在地上,闷雷般地低吼着。
  “姜星火丢了,知道吗?!”
  朱高煦张了张嘴,却见到朱棣挪了挪靴子,径直把一个蹴鞠模样的东西给他踢了过来。
  赫然是昨晚那胡茬发白的老狱卒——的头颅!
  另外一个年轻的狱卒,也就是老狱卒的儿子,此时满脸横肉上全是涕泗,被两名锦衣卫像拖死猪一样拖了进来,扔在了朱高煦面前,四肢都打断了。
  一股恶臭味传来,已然是被吓得失禁了。
  “我爹昨晚把人吊过墙,我把他装到驴车的拉板上就走了,到了地方才发现人不见了,我真不知道落哪了啊!”
  年轻狱卒连声哀求,见吐不出更多东西,纪纲又亲手带着人把他拖了出去。
  “纪纲,带着锦衣卫去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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