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打饭的地方响起了喧嚣声,有人拔高嗓门大声嚷嚷:“我倒要去问问看,我退休了就不是单位的人啦?啊!我退休了倒成盲流了啊?不得了咯,到底是谁的天下?”
  负责收饭票的阿姨满脸为难:“这又不是我们要收饭票,是领导要求的。”
  “哪个领导?你把领导找过来。我倒要看看,老子为单位流血流汗的时候,他在哪边撒尿和泥巴呢。”
  周妈妈转头看过去,立刻站起身上前跟人打招呼:“胡科长,哎哟,稀客啊,你来了。”
  “客,对哎,你们是主人,我已经是客了。我来干什么啊?单位都不认我了。”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别人不清楚,我们离退休办还不晓得嚒,你劳苦功高,老功臣了。”
  “哦,老功臣?那你们离退休办到底是怎么做工作的?我的饭票呢,为什么不给我发饭票?”
  “这个,我得请示领导。好了好了,胡科,先吃饭,先吃饭。小张,拿着。”她掏出饭票塞给打饭的人,“给胡科拿饭盘和筷子。”
  好不容易安抚住老同志,周妈妈又说了不少好话,这才返回头上桌吃饭。
  周雪莹老大不痛快,压低声音抱怨:“他就是倚老卖老,存心占单位便宜。他都退休了,还发什么饭票啊,就是想吃白饭。”
  周妈妈瞪她,声音低低的:“你当人家差这点饭钱?他退休工资可比你妈我的工资高多了。你看他才打了多点菜,他就是在单位干了一辈子。退休了,怕自己跟单位没关系了,才闹腾的。”
  江海潮听得各种不可思议,感觉世界太奇妙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周妈妈叹气苦笑:“老小孩嚒,人年纪一大,各种作妖就来了。”
  杨桃顺口接过话:“那是他们太闲了,我爷爷奶奶我婆奶奶都没空折腾。我们村里也一样,天天下地的从来不找事,好吃懒做的,一天天恨不得把房顶都掀翻了。”
  周妈妈这才意识到桌上坐着个爷爷辈的人,赶紧讪笑:“是啊,他们一不愁吃二不愁穿,追求的就是精神享受了,要别人重视他(她),稍微不小心,他们就觉得你看不起他(她),没把他(她)放心上。”
  她说着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就说上次省城我们总单位从苏州太湖那边搞了一批淡水珍珠项链吧,拿到单位厂家价卖给职工当福利。我们听了无所谓,退休的老同志立刻不高兴了,说我们工会离退办工作没做好,没给他们谋福利。你们说说看,这珍珠是真是假,我们上哪儿鉴定去?万一弄来的是假珍珠项链,到时候买的人找我们算账,我们怎么算?真是存心为难人。”
  江海潮眼睛闪闪发亮,追问道:“阿姨,你们单位还卖东西啊?”
  “内部搞到货当福利而已。以后物资紧俏,各个单位自己调剂富余的物资,像食品厂的瑕疵罐头,纺织厂的布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外面商店什么买不到?还非得抱着内部货的老黄历不撒手,真是不晓得他们想什么。”
  周妈妈连连叹气,看江海潮眼睛亮的,叫她不由自主地心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妹头,珍珠的水深的很,假货太多了,你可别想在我们单位卖珍珠项链啊。”
  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魔怔了。
  她想什么呢,人家小妹头只是做点小生意又好奇地问了两句而已,她怎么能胡说八道人家要在他们单位卖珍珠项链呢?
  真是,太不像话了。
  周妈妈干笑:“阿姨开玩笑的,吃饭吃饭,肉趁热吃香。”
  结果江海潮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阿姨,我就是想在你们单位卖东西啊。不卖珍珠项链,我卖衣服。”
  之前她说想找更多的出货渠道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一直存着心呢,只是苦无合适的合作对象。
  现在,听周妈妈这番话,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身处宝山睁眼瞎啊。
  还去外面找什么合作对象?这里的退休职工就是最好的顾客。
  妈妈寄过来的衣服男女老幼都有,其中女装和运动风格的男女装基本被“公主日记”和周爸爸朋友开的运动鞋店包了,这也是衣服的大头。
  剩下的老人和小孩衣服以及其他少许不适合那两家店的衣服,她本打算拖到江口摆摊去卖,反正量也不多。江口农家乐渐有起色,过去玩的城里人不少,刚好补充了客源。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她为什么要舍本逐末呢?明明城里的城里人最多,有钱的老人也多,他们更愿意给自己花钱。在这儿,老年人的衣服不愁卖不掉。
  而其他小孩和大人的衣服,嗐,以她卖衣服积攒的经验,大孩子小孩子鲜少给老人买衣服,但老人绝对舍得给自己孩子花钱,无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
  有他们在,衣服肯定有销量。
  第121章
  等什么下个礼拜
  周妈妈傻眼了,她不过请女儿的朋友吃了顿食堂,那个湖港镇中心小学的妹头就缠上了她,一个劲儿地怂恿她在单位卖衣服。
  “阿姨,能挣钱的,绝对能挣钱。周雪莹看过,我们的衣服不管是款式还是质量都没问题,全是从南边来的时新货。我批发价给你,你看你在你们单位的礼堂里卖,一不要房租二不要交税,成本低,给的是内部价,还怕没销量吗?阿姨你不会卖衣服也没关系,刚好周末我要过来接我妹妹,我们给你卖,很容易的。”
  周妈妈脑袋瓜子是懵的。
  那个,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她卖衣服了?她又不是没工作,她为什么要卖衣服啊,还是拿到单位来卖。我的妈呀,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哪能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没错,虽然她跟丈夫都有朋友停薪留职出去做生意了,她看到人家也老板长老板短地真真假假羡慕人家挣钱多;但要真让她也做生意,那她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士农工商古已有之,尽管现在不这么说了,可做买卖哪有当干部体面呢。
  她一句话也没说,江海潮却从她纠结的神情中猜出了起码五六分。
  人家不缺钱,人家工作体面。修庆哥哥一个农村的邮递员没计划给小孩挣奶粉钱之前也不想再赚外快了,何况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城里干部呢。
  江海潮认为自己能够理解。于是她强调:“阿姨,不是你卖,是你牵头用单位的名义卖。这个惯例都是要给佣金返点的。”
  哪知道周妈妈听到“单位”两个字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们单位没部门负责搞这个。”
  如果是鱼虾鸡鸭之类的,还能由食堂出面当食材买下,然后低价卖给职工当福利。
  衣服这种东西要怎么走账啊?现在账务越查越严格,搞不好会出事的。
  再说食堂的低价货向来只有嫌少没有嫌多卖不掉的。衣服真不好讲,倘若卖不掉,坏账了,那算谁的?
  这么麻烦的事,她为了点儿佣金跑前跑后折腾,实在没必要。
  杨桃不会读心术,不晓得周妈妈的忌惮。她只觉得大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送上门挣钱的卖卖,大人竟然嫌烫手,死活不肯接。
  江海潮却不想放弃。
  海音在城里上学,她肯定得有空就进城看看,省得这傻丫头性子太软,被人欺负了还反应不过来。
  一个礼拜,她也只周末才有空,当然得充分利用一天半的时间。
  她迅速打定主意,改变了策略:“那阿姨,你看能不能这样。你们单位周末把大礼堂租给我,一天租金,嗯,一百块。你们只提供场地就好,其余运货卖衣服啊,我们全部自己来。”
  家公爷爷感觉外孙女儿在异想天开,人家单位摆出来给你卖衣服,那成什么了?
  可周妈妈却心动了,完全没觉得出租大礼堂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无他,这年头,几乎所有稍微有点规模的单位都对外出租门面房。
  比方说他们单位,东大街那一栋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楼,租给领导的熟人开饭店,楼上楼下三层哦,月租才1000块,就这样,领导还说有点贵了。差不多的房子,别的单位只租八百。
  呵呵,跟他们一比起来,不过是单位的礼堂,而且只周末出租,一天就有100块的进账,实在称得上天价了。
  周妈妈立刻在心里盘算起来。他们离退办和工会经常在一起工作,工会老抱怨经费少,活动开展不起来,职工意见大。
  现在一个月多个600块钱的租金,办不了大事,搞点小活动还是可以的。比方说一个月办个集体生日派对,把所有本月过生日的职工集中起来,买几个蛋糕,准备点儿水果,一起热闹热闹,不是蛮好的嚒。
  听着也好听。
  周妈妈瞬间决定拉工会下场。
  她点头:“我去打个电话,请示下领导。”
  说服了工会主席,两边一道去找正好今天值班的领导说了这事。
  领导反复询问确定的确是卖衣服,又听周妈妈保证那个在县电视台打gg的“公主日记”服装店也是她家的之后,琢磨着卖衣服不是卖吃的,应该出不了大事,便手一挥,同意了这桩生意。
  按天出租大礼堂,行哎,但得配合单位活动。倘若周末单位需要用到大礼堂的话,他们不能抢地方。
  江海潮笑得一脸天真好讲话:“好啊,到时候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嗯,食堂也行,只要有地方摆衣服就好。”
  周妈妈的领导哈哈笑:“那你们什么时候来摆摊啊,我也想看看啊。”
  他以为再怎么快,起码也得到下个礼拜。这都星期天吃过中午饭的点儿了,一打眼下午过去就到晚上了,实在干不了什么事。
  可领导毕竟上年纪了啊,不晓得十来岁的小孩子行动力究竟有多惊人。
  江海潮直接提要求:“叔叔,我能打个电话吗?”
  她要打冯妈妈的bb机,等人回过来问服装店分出来的有多少衣服。
  冯妈妈报了数,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高强说他直接包个柴油车,拿到江口等你们过去一道卖。”
  江海潮大吃一惊:“他下午不上课吗?不是说考过试他们立即开始上课吗?”
  冯妈妈叹气:“别说了,这孩子差三分,人家老师严格的要死,怎么讲都不通融。我看下回再给他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老师肯收人。”
  江海潮只得先放下不争气的高强,招呼周妈妈:“别送湖港了,呃,直接送到城里来。阿姨,柴油车能进城吗?”
  那的确悬,现在街上抓的可厉害了,柴油车被逮到了罚款都五十起步,搞不好还会被扣车。
  冯妈妈给找了辆小货车,就是那种面包车拆了后面的座椅改装的货车,直接连人带衣服给送过来了。
  高强认为他是男子汉,一个人足以撑起大局,完全能搞定这趟活。
  大人可不敢放任小学生乱来,冯妈妈把小伟哥哥给派出来了。他本来是到县城看燕燕姐姐的,刚好被抓壮丁帮忙干活。
  这等待的时间,江海潮也不敢耽误,她一方面拜托周妈妈帮忙打电话给他们单位的离退休老职工们,一方面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大礼堂打扫卫生,布置卖场,好等货一到位,立刻开卖。
  周妈妈感觉这几个孩子完全反客为主了,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便把脚下的土地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得亏他们单位领导上年纪了,看小孩跟看自家孙子孙女儿一样,分外宽容。他不仅没生气,还挺乐呵地在旁边看热闹,夸奖了一句:“动作挺快啊。”
  周雪莹的心情尤为复杂,她感觉自己要不认识大人了。
  她本以为大人们都喜欢给小孩压一层又一层的规矩,不许他们做这不许他们做那。
  可实际上,大人们很宽容啊,简直随便小孩怎么折腾都能笑呵呵。
  她跟在江海潮身边帮忙,一言难尽地说了自己的感悟,怀疑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挑战。
  江海潮却疑惑地眨巴眼睛看她:“因为我们不是他们自家小孩啊,我们再折腾,只要没损害你妈他们单位的利益,都无所谓啊。”
  看人家的小孩跟养自己家的小孩能一样吗?人家小孩想咋霍霍就咋霍霍,长成啥样都跟自家没关系。自己家的,哪个爹妈敢哦,由着小孩性子来,那孩子长歪了怎么办?
  周雪莹眼睛瞪得滴溜圆:“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养过小孩。”
  “可我有弟弟妹妹啊,长姐如母听过没?”江海潮理直气壮,“我可怕我弟弟妹妹长不好了。我当然能理解你爸爸妈妈。”
  切!周雪莹都不想搭理她了,她平白无故就想必自己长一辈。
  周妈妈单位的退休职工基本都住家属区,离单位近的很。老人在家没啥事,接了电话,慢慢晃过来也只要十来分钟。衣服还没到呢,礼堂里倒先坐了一堆老头老太太。
  有人催周妈妈:“到底啥时候开始啊,你不会打算在食堂请我们吃晚饭吧。”
  周妈妈笑着打哈哈:“行哎,等挑好了衣服,我们吃食堂。”
  她怕被盯着脱不了身,借口:“我出去迎一迎啊,我怕人家找不到我们单位大门。”
  说着,直接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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