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饼先生 第38节

  他心甘情愿被这只小狐狸差遣着。
  他背着陆鸣去上课,在他腿上拆线的时候把人抱在怀里安抚,陆鸣学画偷懒的时候他会帮他打掩护,他们那个夏天一起做了很多事。
  那个时候他脾气不太好,想哄人高兴,说出的全是反话,他想送陆鸣一支毛笔,递过去之后张口说的却是:“你用的笔跟破烂一样,能写出什么好字来,这个给你,这种我家里多的是。”
  那个时候的小陆鸣脾气也没现在好,笑眯眯地把颜料盘扣了他一脸,让他足足洗了一上午才洗掉那些墨色。
  ……
  韩乔聿笑了一声,从回忆里慢慢清醒过来。
  过去很久了,但是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想的这么清楚。
  他之前把这些压在心里,想留着当最后的一招哄陆鸣跟他回家,现在看来,可能要提前用了。
  毕竟陆鸣从小到大,吃软不吃硬。
  而他,吃定了陆鸣这份儿心软。
  把手里拿着的空水杯放回桌上,韩乔聿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坚定,不过眨眼又泛起一丝温柔笑意。
  陆鸣在宿舍也住的不舒服,翻来覆去没睡着。
  他一肚子火发不出来,要是韩乔聿态度再差劲儿点,他倒是有理由能跟这家伙大吵一架,但是偏偏韩乔聿表面上什么都顺着,甚至带着点讨好似的,让人看了心软可怜。
  陆鸣觉得这家伙太狡猾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多分开几天,给他一个教训。
  模模糊糊这么想着,直到天边泛白才睡下。
  第二天上午去了学校,陆鸣和教玉石鉴赏课的程叶老师一起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孙院长外出不在,只留了副院长坐在那找他们谈话。副院长态度很好,一边翻看手边的履历,一边对他们道:“小陆啊,最近工作还适应吗?”
  陆鸣点了点头,拿不准又有什么事。
  副院长又看了程叶,笑呵呵道:“程老师,放轻松一点,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聊聊工作上的事,你们来学校时间也不短了,哦,陆鸣虽然任教期间短,但是一直都是我们看着过来的,工作能力还是很不错。”
  两个年轻老师站在那没吭声。俩人年纪差不多,程叶要大上两三岁,但是这会儿戴着个大框架眼镜看起来显得嫩一些,站在那低着头没说话,陆鸣是心里大概猜到一些,态度消极不搭腔。
  副院长这次找他们约谈,果然是人事变迁,俩人一起升职了。
  陆鸣这个还好,是提了副教授,程叶老师连着两年这么跳着升职了,这会儿听着又给他调了一级,一张脸都憋红了,努力开口道:“院长,这不合适,就算院里就我一个教玉雕实践课的老师,这样也不太好吧……再说我学历跟其他老师比起来还差得远,其他方面也要跟老师们学习,我,我现在这个副教授就挺满意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院里是看近三年内的教学工作量,还有你们的科研功绩,综上考核才决定的。”副院长道:“大学里主导性的工作是由教授承担的。程老师虽然年轻,但是玉雕这门课程是第一份儿的,又在去年得过天工奖……”
  程叶老师不停推眼镜,小声推拒了几句,大概是不太习惯这么被人提到得奖的事儿,脸上红了一片。
  “陆鸣的情况要特殊一些,虽然副教授原则上不仅具有开课的能力,但因为你一直从事书画专业,对本学科的整体情况有充分的了解,院里研究了一下你的情况,决定由你自己主持研究项目,你之前不是提交了几份文件吗,其中有一个课题就不错,你回去再整理一下,可以先申请资金审批……”
  陆鸣冷着脸听着,觉得韩乔聿可真是能耐了,他这还是带资进组。
  第五十六章
  陆鸣这几天都没回去, 住在宿舍。
  职务提上去之后, 待遇也跟着提高了一些, 院里给他换了一个带套间的宿舍。
  陆鸣住了几年宿舍东西有些多,零零碎碎的收拾了两三箱,刚整理好不久, 就有人来敲门,是平时跟在韩乔聿身边的助理,陆鸣见过他很多次了, 这次助理还带了两个一身黑衣的人过来, 言辞恭谨,说是帮陆鸣搬家。
  陆鸣无所谓的让他们进来了, 指着门口那个喷水的金石摆件和收拾好的箱子,让他们搬着走了。有人帮忙就快了很多, 没一会就搬空了,陆鸣关上那间小宿舍门, 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门牌号,韩乔聿能忍下三年他隔壁住着孙博贤,也是到了极限了。
  新住处偏远到了留学生宿舍那边, 离着之前那里远远的, 条件也好上许多。
  韩乔聿派来的这位助理做事安静又妥帖,一句废话也没有,等陆鸣过去的时候,已经把新住处清理干净,并且把大件的东西归拢到位。他跟陆鸣说话的时候, 也挺小心的,低声问陆鸣哪里需要改动,他们人手多,动作会快一些。原本以为韩总家的这位脾气要傲一些,但是陆鸣出乎意外的比他想的还好说话,对搬家这件事看起来并不抗拒——或者说无所谓,最后还客气的说了句“麻烦你们了”。
  助理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那有什么事再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陆鸣送他们到门口,瞧着他们走了,才转身回来把新房间大概转了一圈。
  韩乔聿有点儿洁癖,要是以前他还装一下,现在大概是暴露了,连装也不装,这里明显已经找保洁彻底清理过一遍,连窗户里外都干净的光可照人。卧室里还有一张手工地毯,跟他们家里的款式颜色都一样,也不知道是新买的,还是把家里的拿过来了,再去厨房看看,瞧着眼熟的东西更多,这么一室两厅的一个小房间里,韩乔聿的气息简直无处不在。
  陆鸣瞥了一眼自己打开了的纸箱,最上面放着的也是两只款式一样的水杯……他有点儿头疼,连他自己收拾出来的行李都是这样,也难怪韩乔聿会侵占他新厨房了。
  新宿舍收拾了差不多,陆鸣肚子也饿了,但是想着食堂那些吃的,又没什么胃口,躺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附近的外卖,心里想的却是韩乔聿做的西湖醋鱼——别的不说,韩乔聿做菜的手艺真的不错,光想着就吃不下别的饭菜,越是饿,越是挑剔。
  陆鸣正在翻着,就听见外面有一阵响声传来,有什么东西滚落似的,他起身去看了一眼,却是隔壁的舍友回来了。
  也是凑巧,隔壁住着的是程叶。
  程老师这会儿买了不少东西,光锅就两个,一大一小,刚才是滚了一个小奶锅到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他提着蔬菜捡东西不方便,陆鸣就赶忙过去帮了把手,帮他把东西一起搬进房间。
  房间里收拾的干净整洁,瞧着也住了几天的样子。
  陆鸣笑道:“程老师平时吃饭都卡着点回家,这次竟然也住宿舍了啊。”
  他只是无心一句话,程叶倒是有点耳尖泛红,吭哧了一会,才道:“哦,就是,家里有点事,觉得还是住在学校方便些。”
  陆鸣也没有追问人家家事的习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放下东西正准备走,就看到程叶弯腰拿了拖鞋给他,道:“进来坐坐吧?你刚搬过来,肯定还没收拾好,来我这歇会。”他拿给陆鸣的那双深蓝色拖鞋有些太大,陆鸣穿着跟小孩儿似的,程叶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哥的,平时我也没什么朋友过来,就没准备多余的鞋。”
  陆鸣进来在沙发上坐了,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听着陆鸣说还没吃饭,程叶笑道:“正好,我也没吃呢,我去做吧,咱们一起吃。我之前还猜隔壁谁会住进来,原来是你,那这顿饭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陆鸣也笑了道:“我也没想到是你。”
  程叶去厨房淘米,陆鸣吃了两天宿舍也有点腻味,没跟他多客气,留下来给他打下手,准备蹭饭吃。
  程叶家常菜做的很好,手脚麻利地很快就收拾了三菜一汤端出来,一个红烧茄子,一个尖椒小牛肉,一个肉沫豆腐,最后是一大碗青菜汤。
  陆鸣不怎么下厨,也就会简单煮个面,瞧着挺新鲜的,跟着在一旁一边帮忙一边学了点小技巧。
  程叶笑道:“你在家肯定不做饭。”
  陆鸣“嗯”了一声,好像是跟韩乔聿在一起之后,他的胃就被养叼了,这人回国后他就没再进过厨房。韩乔聿特别宝贝他的一双手,有时候会习惯性地亲上两下,上回唯一那次失控捆了他手腕,但是第二天亲手腕的时候,满眼的自责,这些他都瞧在眼里。
  这么想着,嘴里的饭菜也没什么滋味了。
  陆鸣问程叶道:“你这几天都住宿舍不回家了,你哥不管你?”
  程叶老师有个特别严厉管事儿特多的哥哥,这也是公开的事了,基本上全院都知道。程叶“哦”了一声,一边吃饭一边道:“我最近比较忙,学校里事儿挺多的,你呢?不是你对象回来了吗,你们没住一起呀?”
  陆鸣也没瞒他,挺没精神的回了一句:“吵架了。”
  程叶有些悻悻的,憋了一会道:“其实,我也跟我哥吵架来着。”
  陆鸣看他一眼,挺意外的道:“你还会跟人吵架啊?”程叶脾气软的不行,跟人争辩也只会几句这样不对之类的话,实在看不出兔子急了咬人什么样儿。
  程叶红着脸半天说不出原因,陆鸣挥挥手,也不打探他的家事了,他这几天也一肚子火憋的够呛,偏偏韩乔聿那边只发短信嘘寒问暖的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多说,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他坐在那想了一会,开口道:“程老师,我问你个问题啊。”
  程叶点点头:“什么呀?”
  陆鸣斟酌了一下,就把韩乔聿的事儿说给他听,但是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咳了一声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吧,他和他对象交往了好几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朋友觉得挺喜欢他的,就先谈恋爱,也不是没想过结婚,他们……他们差距挺大的吧,就各方面来说,所以我这个朋友就想先发展事业,顺便多几年来稳固一下感情。”
  程叶一听就知道这是说的陆鸣自己,光“我有一个朋友”这样的开头就很奇怪,但是他一贯温顺,就安静又带着点好奇的听下去。
  “然后我朋友那个对象,就总觉得他不行,什么都管着,我朋友就特烦,以前也吵过几次吧,他对象改过,现在又烦老毛病了。”陆鸣皱着眉头,“而且男生好像都会这样吧,恋爱的时候是一回事,恨不得天天见面,一分钟都离不开,几年也不觉得腻歪。可真要结婚了就总是有点迷茫,也不是说感情淡了想分手什么的,虽然知道就是这个人了,但是想着一辈子就跟这人绑定在一起几十年,就有点……我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程叶吭哧了半天,道:“陆老师,我觉得你这样睡完就跑不太好。”
  陆鸣:“……”
  陆鸣问他:“程老师谈过恋爱吗,你没有过这种感觉吗?虽然很喜欢,但是总是患得患失,就想要多一点时间去证明,也不是证明他,反而像是证明自己在以后就认定这个人,再怎么争吵、再怎么有矛盾也能携手一起过下去。”
  程老师摇了摇头,诚实道:“没,我和瑞……咳,我和我对象一直挺好的,我小时候就认识他,没他我活不了。虽然有时候生气,但气过了我就回家了。”
  他说的坦诚,陆鸣反而有点羡慕,“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
  程叶道:“是啊,我刚睁眼的时候就见着他了,呵呵!”
  陆鸣笑道:“那是够久了。”
  程叶问他:“你和你对象,也处了几年吧?”
  陆鸣点点头:“四年多。”他叹了口气,又道:“他比我大几岁,性格平时都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上来一阵就跟,就跟……”
  “就跟疯狗似的,说什么也不听,特别气人。”程叶接了一句。
  陆鸣顿了一下,道:“我家的也没这么夸张。”他看向程叶,有些意外道:“程老师啊,想不到你谈的对象这么狂野……”
  程老师紧张的满脸通红,摆了摆手想说没有,但是被陆鸣挤兑两句,连耳朵都红了。
  第五十七章
  跟程老师聊了几句, 陆鸣心里也舒服多了, 果然还是有对比才有发现。
  陆鸣现在觉得韩乔聿比程老师家里这位好多了, 最起码还是可以沟通的——就是有时候会故意在他忍耐的边缘线试探,到底不敢怎么过火就是了。
  程叶老师家的这位,一点商量也没有, 直接踩着鼻子上脸,也只有程叶这种软的一塌糊涂的性格才忍的了。
  陆鸣跟他交流了一会,饭也吃好了, 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那间小宿舍。
  韩乔聿的助手基本上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他也就把带来的那些零碎物件摆摆整齐就好,按照之前的习惯收拾好了, 陆鸣去冲了个澡,出来也懒得擦干, 直接裹着浴袍躺下睡了。过了一会睡的迷迷糊糊的,就听到电话声响, 也没睁开眼睛摸索着接过来,带着鼻音“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道:“在睡觉?”
  陆鸣听着声音慢慢清醒过来, 他刚才以为是学校的人找他, 对方一开口他就听出来是韩乔聿了,这会儿也不好挂断,就那么沉默的听着。
  那边笑了一声,低声问他:“还在生气?”
  陆鸣道:“不敢。”
  韩乔聿又问:“你喜欢的那家日料店进了些河豚,师傅做的刺身和福锅都很不错,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接你,一起吃个饭?”
  陆鸣道:“不去。”
  韩乔聿道:“哦?是有什么安排了吗?”
  陆鸣道:“没有。”
  电话那边的韩总锲而不舍,又小声追问道:“那如果是我今天买到不错的鱼呢?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醋鱼吗,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陆鸣道:“你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事儿?说完了没有,说完我挂了。”
  韩乔聿道:“也不全是,几天没见了,想你了。”
  陆鸣道:“都想什么了?”
  “想你回来,现在回家之后都是一个人,真有点不习惯。”那边叹了口气道,“陆鸣,我知道我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不对,我给你压力了对不对?学校里其他同事有没有对你……”
  陆鸣直接把电话挂断,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过了一会电话又响,陆鸣看了一眼,没理,好一阵才彻底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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