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邬瑾将油纸包放到桌边,又忧心凉了,便往桌边火盆的方向挪了挪。
  他抬头看方桌一侧的莫聆风,天棚遮住寒风,也遮住了天光,又有水汽氤氲,越发显得她面孔浓墨重彩,丹凤眼锋锐,目光逼人。
  吃完一块,她喝一口茶,再拿一块慢慢吃:“邬学士来,一定不是为了过节,恐怕是有话要说,咱们还是先吃完这一顿肉再说,否则听了心思沉重,连肉都吃不下。”
  她令人召来伶人:“她们爱新鲜,请了位伶人来学琴,今日过节,咱们听听。”
  邬瑾点头:“全听将军吩咐。”
  两人就此安静。
  莫聆风慢条斯理喝茶,吃松子栗糕,邬瑾也喝茶,同时心里清静的能听见炭火“毕剥”之声,又听到麂子肉油星炸裂之声。
  伶人花脸云裘上前,福了一礼,在门帘前摆下琴案,放下筝,拨动弦,顿时弦音高张,曲清调绝。
  莫聆风侧耳倾听,半晌后忽然问邬瑾:“邬学士可知这是什么曲子?”
  邬瑾答道:“风雪寒。”
  莫聆风笑道:“正是,可惜风是清风,雪是残雪,寒是尾寒,和宽州的风雪寒不一样。”
  邬瑾点头:“的确有冰消雪融之意境。”
  莫聆风笑了一声,忽然起身,脱去石榴红披风,露出里面金项圈和银红色长衫,自腰间荷包中掏出埙,放在嘴边,鼓气一吹——
  众人只听“呜”的一声,一股朔风穿云透日,顷刻间便是雪满太行,长河冰冻。
  只此一声,琴声已完全被压了下去,伶人手上骤然一滞,想改调伴上埙声,才刚拨弦,琴弦竟是“铮”一声断了。
  整个将军府,都只剩下了埙声。
  埙声浊而喧喧然,让人忽然坠入冰天雪地之中,其声越是急促,便越有碎金裂石之力。
  曲调依旧,其情却已大变,甚至让生活在太平盛世中人有了恐惧之感,感觉风也成了肃杀之风。
  疾风自前方呼啸而来,以此伴和埙声,邬瑾官袍如同翅膀一般向后飞舞,桌案上摆放的菊花、木芙蓉随之而动。
  他鼻尖仿佛闻到了宽州的气味。
  铁马、冰河、疾风、劲草、白鹰,埙。
  一曲过后,他大梦初醒,莫聆风收起埙,走至茶炉边,拎起茶壶,回来坐下,正要倒水,邬瑾自然而然接过茶壶,倒上一盏茶。
  埙声让他们忘记了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立着、竖着,不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邬瑾反应过来时,已经给莫聆风倒好了茶。
  他压下身体里鼓荡的声音,走过去放下茶壶,笑道:“陛下今日还说我与将军是旧相识,我却不知将军埙声已经进益至此,看来旧相识,转眼便成陌生人了。”
  莫聆风喝一口茶:“今日我亦是昨日我,明日身依旧是此日身。”
  心如磐石,身似蒲苇。
  第295章 她的道
  “今日重阳,将军怎么不出去登高?”
  “在此处登高,不如花下吃肉,”莫聆风拈着松子栗糕起身,“邬学士远不远庖厨?”
  邬瑾见她接二连三吃饼,忧心她虫齿复发,不由暗恨自己买的太多,答道:“我自小做饼,庖厨之道,不说精通,也能过的去。”
  “那正好,”莫聆风立刻往外伸手,“去看看烤肉。”
  不等邬瑾应下,她已经率先迈步往外走,见伶人抱着琴,局促地站在门口,便一摆手:“去领银子换一把新琴。”
  伶人连忙拜谢退下,邬瑾跟上莫聆风脚步,一前一后往火炉子去。
  烟火气里带着浓烈的肉香和油香,正中间是一只剥了皮的麂子,吊在大堆炭火上,划了花刀,还未烤到油光锃亮。
  麂子四周还架着几只火炉,上面放着竹签串的野猪肉,还未撒料刷油。
  游牧卿领着亲卫让开位置,莫聆风走上前去,回头对邬瑾道:“邬学士,咱们用一个火炉子,试试看谁烤的好。”
  邬瑾走上前去,用草纸垫着油刷,交给莫聆风,鼻翼翕动,从无数浓烈气味中闻到了百花香。
  二人理所当然地肩并肩,邬瑾捏着油刷,刷一层油,那块肉随之“滋滋”作响。
  莫聆风拿着油刷子捅进油桶中,随后油汁淋漓地拖出来,油太多,炭火立刻冒出“轰”一声,火光一冲而上——
  邬瑾眼疾手快,伸长手臂,把莫聆风拨到身后,随后取走了莫聆风手中油刷,交给游牧卿。
  “莫将军还是等着吃吧。”
  莫聆风吓了一跳,也不敢贸然靠近,站到邬瑾一侧,看邬瑾手底下的肉“滋滋”直叫,不到片刻,便撒了料,垫着竹签递给莫聆风:“小心烫。”
  莫聆风接在手中,偏着脑袋,叼住一块肉,挪动脑袋,扯下肉来吃掉,白净的面孔上登时出现一道乌黑的油印子。
  这一递一吃,无比自然,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全都很快活。
  然而吃过烤肉后,两人端茶漱口,净手净脸,便又成了陌生的“旧相识”,方才的熟稔像是烟熏火燎带来的错觉。
  两人离开花园,走进前堂说话。
  前堂里杵着几个仆人,端茶添炭,忙碌过后,垂手而立,瞪着眼睛,支着耳朵,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可莫聆风与邬瑾却再没有亲密之举,就着王景华之事,一问一答,既肃然又规矩,如同在资善堂经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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