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邬学士人淡如菊,和这花相配,”莫聆风低头看菊花,“此花顺应天时,独傲霜枝,不应凋零于淤泥之中。”
  邬瑾目光微动,听出来莫聆风言外之意——顺应皇帝,不要陷入泥潭之中。
  他微微一笑:“将军谬赞。”
  二人并未发现祁畅。
  祁畅站在阴影中看着,眼前有上值的官员奔过,小贩挑着担子来回奔走,马车轰隆隆来去,脚店外的大锅子里白气腾腾,数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出一个色彩斑斓的繁华京都。
  莫聆风、邬瑾也在这色彩中,太阳金光投在莫聆风的金项圈上,身上绛紫色长衫上的暗纹,也随之闪烁光泽,仿佛是日光流淌在了她的衣裳上。
  邬瑾仰头看马上的莫聆风,光在他眼睛里,灼灼濯濯。
  唯有他缩在阴影中,灰扑扑的,是一条可怜虫。
  他心头忽然涌起来一股怒火。
  她、他,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牺牲吗?
  埋在地底下的赵世恒,知道自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要放弃什么吗?
  他生死未卜!
  他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他要去做乞丐了!
  他们不知道!
  自己就站在这里,他们甚至看不到!
  怒火成了怨气,侵蚀他,吞没他,他抑制不住地想到自己的艰辛——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东西!
  然而失去,却在转瞬之间。
  莫聆风的富贵和权势,邬瑾的从容温和,并不会因他的抉择而有丝毫撼动。
  他恨魏王、太子之争,恨莫聆风贪得无厌,有了滔天富贵,还妄想军权,以至于惹祸上身,恨自己不是邬瑾,在这些庞大如山般的权利前,依旧能挺直腰杆。
  街道上的莫聆风和邬瑾不知何时散去,方才的五光十色仿佛是昙花一现,他眼前的一切又冰冷起来。
  气息也跟着发颤,是哭腔,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眼泪在眼里打转,耳边有赵世恒的笑声——笑的傲慢,而且漫不经心,仿佛能够洞彻人性,看遍将来。
  昨夜他那抱节死义的坚贞,悄然消散,那些乞丐的目光落在身上,空洞、死气沉沉,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他的牺牲对莫家而言微不足道,他的背叛对莫家同样微不足道。
  他也并非小人,只是被逼无奈,为求生存。
  想到此处,他沉重的脚步骤然轻快,身上出了一层劫后余生的透汗,脚踩在地上,如同踩在云上,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他扭头去看提着鱼的男子:“我要见王爷。”
  影子在他身后拉长,从脚跟开始,变得宽大,在膨胀过后,又变得极细,像是一把两头尖的利刃,既刺向别人,又刺向自己。
  中年男子笑了一声:“今晚酉时三刻,河山正店,甲字阁子。”
  祁畅点头记下,身体上的感觉随之清晰,头痛、眼睛肿胀、喉咙沙哑、鼻息似火、四肢绵软,是伤风之症。
  他拖着沉重病体,走去翰林院告假,随后雇一顶轿子回去,坐在家中喝一杯热茶,哪怕病着,也依旧有通体舒泰之感。
  仆人将前一日抓的药拿出来熬上,祁畅喝了一回,又卧床睡到申时,醒来时,病也好了大半。
  他坐起来,暗叹自己是贱命,趿拉着鞋更衣,又喝一碗药,苦的龇牙咧嘴,整理衣冠,前往山河正店。
  跑堂领着他前往甲字阁子,阁子外已有两人守着,打量一眼祁畅,才推开门,放他进去。
  阁子里还有一人,竟是王景华。
  王景华看着他,眉头:“走错了?”
  随后他意识到祁畅不可能走错,大惊道:“你是魏王的人?”
  惊讶过后,他啧啧两声:“哦,白眼狼。”
  祁畅面色一变,喃喃道:“我没有,我是为了活命。”
  随后他快步走到王景华跟前,毫无预兆甩了王景华一个耳光。
  伴随着一声脆响,他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垂头望着自己的巴掌,心想:“凭你也敢欺负我?”
  王景华捂着脸颊,勃然大怒,破口骂道:“死要饭的,你敢打我?”
  他站起来,意欲还手,却见祁畅目光阴鸷,神情可怖,手上一顿,祁畅便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搡回椅子里,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他为了活命,委曲求全,做出莫大牺牲,岂能让一个白身羞辱?
  “谁是要饭的?”
  “你!死……”
  又是一个耳光,祁畅死死按着王景华:“谁是要饭的?”
  “你!”
  再挨一个巴掌过后,祁畅再问:“谁是要饭的?”
  王景华呜咽一声,改了口风:“是我,是我总行了吧。”
  祁畅松开他,直起身,腰杆挺的笔直,有种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之感。
  魏王到来时,祁畅和王景华各据一方,低头喝茶,王景华左脸红肿,嘴撅的能挂一个铜壶,二人起身和魏王见礼,王景华一边看魏王,一边把诉苦的话咽了回去。
  如今他很会察言观色,魏王不是他爹,这苦诉了也无用。
  魏王看祁畅一眼,见他神色与从前不同,便暗道此人果真是中山狼,无情兽。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落座于首位:“二位是同乡,又是熟识,可惜今日还有要事,不能饮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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