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本有兄弟三人,一个早夭,一个死在洛阳兵灾之中,如今仅有臣孑然一人。”
“早夭的那个,与当年党锢有关么?”
苑珪眼神微闪,打量了刘协一眼,沉吟片刻才说道:“陛下心思灵敏,耳目灵通,不愧是英主。”
刘协笑笑。
这并不难猜。苑康死于三十年前,苑珪现在五十上下,三十年前也就是十来岁。早夭一般是指婴儿,应该是他的弟弟,大概率与党锢有关。
苑康遭党锢事时,已经官至泰山太守,妻儿温饱还是有保障的。
当然,也不排除苑珪的弟弟就是病死的,他也只是随口猜一猜,猜不中也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令尊只有你一个后嗣了?”
“是。”
“可惜。”刘协咂了咂嘴。“令尊行事虽粗疏,却是个勇于作事之人,也做一些实事。观你行事,儒雅倒是儒雅,却不能任事,怕是不能传承家风,只能放归故里,耕读自娱了。”
苑珪倒不担心放归故里,他本来也没想接受征召。可是刘协说他的父亲行事粗疏,他不能无动于衷。
“陛下评鉴人伦倒是自有机杼,令人耳目一新。”苑珪冷笑道:“难怪路中悍鬼袁术能为陛下心腹,委以重任。”
刘协忍不住笑了。“袁术不是君子,但他有心补过,委任他修复洛阳有何不可?人无完人,用人用其长即可,不必求全责备。如果只能用完人,天下还有人可用吗?”
刘协打量着苑珪,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袁术收复庐江,擒获袁绍,你何时才能返乡?苑君批评袁术之前,不妨先想想自己又做了些干什么。”
苑珪的脸顿时胀红了。
他一向瞧不起袁术,被袁术逼着来行在,他更是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听天子这么一说,好像他能返乡还要感激袁术的丰功伟绩,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臣以为益州甚好,至少不会有什么人以明主能臣自居,妄生是非。”
刘协笑了,摆摆手。“你若想回益州去,我可以资助你一点盘缠。不过我要劝你一句,平定冀州之后,我会移师益州,你我不免又要碰面。为足下计,你还是回渤海吧,至少那里已经平定了,不会再有战事。”
“感激不尽。”苑珪拱拱手,起身就要走。
“等等。”刘协叫住了苑珪,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举你为孝廉的人是谁?”
苑珪一愣。“陛下意欲何为?”
“他所举非人,朝廷要追究他的责任。”
苑珪的脸顿时胀得通红。“敢问陛下,臣有何不孝之举,不合乎孝廉之名?”
“这与你孝不孝无关。”刘协平静地说道:“孝廉是为国抡才,不是你们互相标榜的名号。你不满朝廷所为,也不想为朝廷效力,助朝廷做出改变,又何必接受举荐,侵占名额?渤海一年才六个名额,不应该浪费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第九百一十二章 出乎自然
苑珪无言以对。
刘协并不在乎他孝与不孝,只想收回孝廉之名,并追究他的举主。
但刘协说得没错,举孝廉是为国抡才。成为孝廉的人理论上都应该接受朝廷的任命,或者为郎,或者外放为官吏,否则就是浪费。
郡国举孝廉,二十万口举一人,这个名额是非常珍贵的。
他当初接受举荐,成为孝廉,也是想做官,为国效力。只是不凑巧,刚刚到洛阳,就遇到董卓入京,朝政大乱,他根本没有为官的机会,就成了逃难的一员。
他现在不想为官,纯属是看不上袁术,连带着看不上重用袁术的天子。
如果天子只是剥夺他孝廉的名号,那也就罢了。但天子要因此追究他的举主责任,这就有点欺人太盛了。
举主就是故君,与他有君臣之义。他不能报答举主,却因此连累了举主,有失君臣之义。
见苑珪僵住,刘协又问了一句。
“你被举为孝廉,是因为孝,还是因为廉?”
苑珪的嘴角抽了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来。又觉得自己不能再和天子说话了,要不然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打击。
他很想起身告辞,却又不敢。
天子虽然和风细雨,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度,让他不敢放肆。
如果说张牙舞爪的袁术只是一头恶犬,那天子就是一头猛虎,不怒自威。
苑珪能做的,就是不说话。
刘协也不着急。“若说孝,我看不出你有哪一点像你的父亲。若说廉,虽说没有你收受贿赂的证据,可是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衣着光鲜,从益州逃难回来还不忘带几匹蜀锦,想必也不是能居陋巷,箪食瓢饮之人。这孝廉之名,你不觉得亏心吗?”
苑珪忍无可忍。“陛下对臣父子知之甚悉,想必也知道臣父为国尽忠,却不得善终。是朝廷负他,他却不负朝廷。”
刘协笑了,身子后仰,靠在凭几上,看向苑珪的眼神多了几分嘲讽。
他知道苑珪说的是什么。
苑康为人刚猛,是个能做事的人。他被划为党人,多少有些冤枉。他虽然有些党人习气,又名列八及之类的榜单,但他受党锢之祸却是因为侯览的诬陷。
他当时在泰山做太守。山阳张俭杀了侯览的母亲,又追杀侯览的家人。侯览的家人有一些逃入泰山境内,被苑康抓住,全杀了。侯览因此将他列入党人,一并予以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