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真正的招安对施行者的要求是相当高的,技术性动作特别多,每个环节都要操作到位,难度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垃圾公司上市,稍微一个地方不对就会满盘皆输。
  以郑芝龙的统御力,格局,诚心,八面玲珑和能屈能伸,当初也是一波三折之后,多次以身犯险,在大佬那里获得信任后才得以招安。所以像刘香这种桀骜不驯外带三心二意的,事实上成功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点刘香自己当然很清楚了,所以说招安就是夜壶——只有在尿急时才会想起来。
  眼下他就尿急了。
  当刘香把大帮现下的处境都对余仙客和盘托出后,后者先是沉吟半响,然后他缓缓问道:“不知东家欲投何人?”
  “唉。”刘香叹了口气:“便是此处举棋不定了。”
  “既是虚应故事,又何须在意下家?”余仙客这时反倒搞不懂了。
  “先生有所不知,此番招安是虚中有实,再不好敷衍了。”刘香说到这里,又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他把自己对招安的分析详细解说了一遍。
  ……
  有鉴于眼下的局势,对于刘香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披一身官皮,这样就可以和曹氏同殿为臣,躲过未来的冲突。
  所以他现在有三个选项:找曹氏谈招安去当个二路元帅,找福建巡抚熊文灿谈招安,找两广总督王尊德谈招安。
  然而无论拜哪一座山头,显而易见的就是,在某个势力的巨大战略压力下,他再也不能把官府耍着玩了。
  这种别扭的局面对于既想披官皮,又不想承担责任的刘香来说无比难受。换句话说,他理想中的一边当海盗,一边做官和曹氏不发生冲突的想法现在不可能实现了。
  拥有强大武力的曹氏不用说,那种三心二意的所谓招安弄不好就是没事找事,引来对方的炮舰登门。
  至于熊文灿,道理是一样的:找上门去谈招安,势必是落了下乘。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杀人放火受招安,你没有把官府打痛,人家能拿你当根葱?
  要知道现在的局面和历史上完全不一样。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刘香根本威胁不到福建沿海。
  其次熊文灿不但圣眷正浓,手下又有“和郑芝龙完全不同貌似相当听话”的某金牌打手。熊大大此时两袖金风,朝堂赞誉,正是春风得意胡乱膨胀的时候,所以用脚都能想到,刘香一旦找上门去,熊文灿是什么嘴脸。
  换句话说,就是刘大掌柜的议价能力现在降低了,熊文灿的条件一定会很苛刻。
  然而老刘又不敢拂袖而去,因为谈崩了老熊也不稀罕,说不定老熊还乐意谈崩呢:放刘香去广东祸害打王尊德的脸,他老人家在一边看乐子也是美事一桩……不能对当官的道德水平要求太高。
  所以从表面上看,最好的选项就是粤督大人了。
  然而刘香个人反而对王尊德最不看好。
  其一:疯狂在广东劫掠搞事情,然后和官军连场大战,最后打败官军,得到官府招安意向,然后带着银子亲自上门摆平大小官吏,奴颜媚骨,屈膝事上……真要复制郑芝龙这条高难度路线的话,讲真,刘香对自己没有信心。
  其二:刘香没有商业据点。历史上郑芝龙是日本女婿,掌控着日本生丝贸易。而且他占了厦门老巢,有商业根据地和渠道,所以商人郑芝龙才迫切需要招安。
  而他刘香呢?他就是个流寇,既没有商业渠道也没有根据地。现如今厦门已被曹氏占了,珠江口有葡萄牙人,所以刘香缺乏招安的原动力。
  这一点才是刘香历史上三心二意,反复不愿招安的最根本原因:摆不平郑芝龙,抢不到厦门的话,他即便招安了又有什么用?官府对于他们这帮人,除了名义外是一个养兵的大子都不会给的。
  没有商业渠道和根据地,哪怕给了他刘佬香总兵的衔头,他还是得带着弟兄们出去抢劫,否则的话,手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跑光的。
  现如今的局面和历史上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刘香现在很迷茫:即便走了王尊德的路子招安,然而过不久又要出去劫掠的话,那何苦如此费事呢?
  至于刘香最后一个顾虑,则纯粹是他本人的一个预感:一旦他在广东把事情搞大,那么盘踞在厦门的曹氏兵马就会从背后杀过来给广东官场助拳。
  曹氏和传统的那种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军头不一样——没来由的,刘香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预感。
  ……
  听完东家的种种顾虑后,饶是余仙客中人之资,此刻也有了浓浓的危机感。能把一惯狠厉干脆的东家逼成这样,余仙客这时不由得沉思起来。
  过了一盏茶时分,余仙客思虑已定后,这才捋着长须对刘香说道:“东翁之虑我已尽知。眼下看来,还是要摸清几家的虚实思想后,才好下决断。如此,我明日就出发,去厦门和福州走一趟,东家等我消息便是。”
  看到刘香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顾虑的余仙客呵呵一笑,抬手往下压了压:“东家放心,余某此去定恭谦有礼,必不至惹了对头,败坏局面。”
  “如此我就放心了。”刘香见军师明白自己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明日为军师送行!”
  第332节 招安之旅(一)
  1629年1月8日,余仙客乘坐的“青德”号福船缓缓停泊在了厦门港的栈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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