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山寒[种田] 第24节

  老邢头躺在炕上,眼皮就开始打架,刚睡醒了一小觉,道:“这真是个鬼地方,前几天俩人把耳朵冻掉了,血没流出来就冻上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
  “不过……”老邢头话音一转,又道:“冬天躲在屋里还能将就过去,等天气暖了,才更难过。”
  “这话是怎么说的?”众人好奇的问道。
  “天气暖和,蛇虫也都活了,这地儿的蚊虫毒性大,一口下去就是一个大包,运气不好就可能丧命,我们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抬出好几个因为这个死的人。”老头叹气道:“这地方土是真的肥,人是真难活。”
  “没被砍脑袋就算是捡了一条命!”有人大咧咧的道:“我们落到这步田地,多活一天就是赚的。”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连声附和,他们退无可退,想要活下去,只能横下心来。
  李青文也喜欢炕,但皮没有别人厚,太热的炕一我会儿就烫的不行,就把怕烫的屁股往江淙那边移。
  所以,一觉醒来,李青文的下半截身子就在江淙身上。
  其他人看了就笑,“干脆在你江大哥身上做个窝吧。”
  李青文跟他们厮混的熟悉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笑嘻嘻的下地,给装着土的筐里淋水。
  火炕和火墙烧起来后,屋子里热乎了,李青文便开始种菜,才几天,绿色的小芽就露了出来。
  这几筐子菜其实放开肚子都不够一顿吃的,但是这样的寒冬里茁壮长大的绿色,不免会让大家觉得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
  人怎么也比一粒小小的种子要强,这样的种子都能在边城扎根,他们也会在这片土地好好的活下去。
  第32章
  自从火炕烧起来, 大家都不爱出门了,唯独江淙例外。
  他每日都出去,捕鱼、提水和找柴禾, 时常天不亮就出去,天暗下来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大大小小的猎物。
  李青文每天晚上给江淙烤湿掉的鞋,很快就熟练起来。
  江淙他们打了几百斤鱼, 惊动了其他士兵, 鱼刚抬回来就被一群士兵拉走了。
  流犯是不能有自己私有财产的,即便是几筐子鱼。
  这些士兵突然出现, 不但带走鱼,还把江淙蒋立平等人全都拉去训话,翻来覆去就是让他们要明白这里的规矩。
  朝廷对流犯的责罚很严格,流犯若是处罚条文律令, 处罚很严重,
  但现在只是多打了点鱼, 说不上犯什么错, 可他们还是被士兵们关起来,不给水,不给粮。
  李青文他们急的团团转, 想要找人理论, 老邢头却摇头, “他们这是在立威和揩油水, 不会关太久的,你们要去怕是会横生事端。”
  蒋立平和江淙等人被捆着手, 旁边站了一圈皂衣皮帽的边城士兵, 上头坐着一个红脸堂的中年汉子, 汉子是专门管流犯的镇管鲁刚。
  鲁刚掀起大眼皮看着一众流犯,“你们从前也是在营里混过的,应该更是清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才刚到你们就坏规矩,是我这个镇管管教不利啊。”
  蒋立平他们当过兵,知道很多烂道道和手段,也明白眼前的人存心想要挫他们的锐气,陪笑道:“大人,我们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鲁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懒洋洋的靠在身后厚重的皮毛上,旁边的士兵见状喝道:“闭嘴,让你们说话了吗,没规矩,没记性!”
  “咱们这的老规矩,犯错就是要受罚,念你们初犯,一人二十鞭子,下次再犯,加倍。”鲁刚发话。
  听到这话,旁边的士兵如狼似虎的蹿上来,扒掉蒋立平等人的衣服,一个个到旁边的屋子领鞭子。
  蒋立平是第一个推过去,他被按在条凳上,赶紧从袖子里扣出一块银子,讨饶。
  银子一把被夺走,士兵冷哼,“算你识相,不过晚了,一鞭都少不了。”
  鞭子落下来,不是很重,但也不轻,蒋立平疼的龇牙咧嘴。
  蒋立平出来的时候,江淙正要进去,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五六个人。
  为首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雪白狐裘,俊眉俊目,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跟这荒野之地格格不入。
  看到来人,鲁刚站起来,行礼道:“见过周大人!”
  来人撇了一眼屋里,道:“这是?”
  鲁刚垂目道:“下官在教新来的犯人守规矩。”
  来人并不关心这些,道:“辛苦鲁大人了。听说你们要去围猎,本官也想凑个热闹。”
  鲁刚看着面前人手里抱着的暖炉,心里万分不屑,脸上恭敬的回着话,“后天出发。”
  来人似乎怕脏了自己的衣服,坐都没坐就要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道:“这些流犯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围猎的时候带上吧。”
  不用他说,鲁刚也有这个打算,连声应和。
  待这位周大人走了,刑罚继续,所有人都被打完,天都黑了,士兵支使江淙他们把所有鱼都收拾干净了,命令他们两日后同行围猎,才放人回去。
  江淙等人带着一身鱼腥味回到马厩小屋,李青文几个跳起来迎上去。
  大家把外衣脱掉,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鞭痕,咬着牙骂那些士兵。
  待他们身子暖和了,李青卓才开始给他们上药,老邢头道:“药省着点,以后少不得磕碰挨打,留着救命用吧。”
  一听这话,李青文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喘气艰难,默默去往滚开的锅里放姜片。
  如果不是他说要抓鱼,江大哥他们也不会遭殃。
  看他皱皱巴巴的脸,江淙道:“就是没有这事,他们也会找其他的茬,左右躲不过。”
  其他人也道:“这个没法,我们现在就是阶下囚,砧板上的肉,没法反抗,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吧。”
  想到日后被欺辱的日子,有人发狠道:“他们若是一直不给活路,老子死也带上几个,老子不怕死,就看那些龟孙怕不怕了!”
  蒋立平皱着眉,并没有阻止他们发泄。
  老邢头连声道:“倒也不用拼个鱼死网破,他们这次搜刮干净了,以后也就不会随意找由头整治你们,平时少招惹那些人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不要得罪鲁镇管。”
  “那鲁镇管是个啥样人?”蒋立平直起身,抻到后背的伤,不由得咧了咧嘴。
  老邢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对上阿谀奉承,对下心狠手辣,你们记住,想要在这里好好活着,万万不能得罪他。”
  一听这话,大家脸上多了几分绝望,摊上这样的小人管流犯,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江淙抬头问道:“周大人是做什么的?”
  “周参将?”老邢头喝了一口热热的姜汤,道:“京城来的,听说是世家的小公子,刀都拎不起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这蛮荒之地受罪!”
  有人道:“鲁刚对流犯用私刑,那姓周的不管不问,一看也是个酒囊饭袋,呸!”
  他们吃了闷亏,窝了一肚子火,说完了,蒋立平便道:“我们现在这般境地,终究跟从前不一样,以后一定要学会低头,学会忍气吞声,实在忍不下,想想家里的老娘和孩子。”
  这话一出口,小屋里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李青瑞环顾一圈,大家俱是脸色灰沉,开口道:“也不是没有盼头,等到朝廷大赦天下,还是有机会脱罪的。”
  这是唯一的希望,是所有流犯唯一的指盼。
  李青文正拿着江淙的裤脚烤,听了大哥的话,有些出神,问道:“不能用钱赎身吗?烧了贡品损失不小,赔钱能免罪吗?”
  原本大家一副哭丧脸,听到这话,不由得苦笑出声,“你可知道那贡品价值几许?”
  “多少?”李青文道:“丝绸和纸都是人造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提到烧毁的贡品,其他人开始叹气,江淙把李青文快要伸到炭盆的手拉出来,解释道:“贡品丝绸同普通丝绸不同,是我们洪州特有的火蚕丝织造而成,绸缎光泽瑰丽特别,所以才被奉为贡品。火蚕只吃一条矿河旁边种的桑树桑叶,比较稀有,只供皇家,民间不准私自穿戴。”
  李青文:“……”是他对上位者的骄奢缺乏想象。
  蒋立平道:“湖州的纸极薄,极白,极细腻,光滑如瓷,这个百姓倒是能买来用,只是价格不菲。”
  “那这两样大概多少值多少银子?”李青文锲而不舍的问道,“难道连个数目都没有?”
  “二十八万两银子。”江淙道:“定罪书上合计的损失,比实际上浮高近一倍,是上头估量的价格。”
  听到这个数目,李茂群倒吸一口冷气,他这辈子怕是二十八两一直都挣不到,二十八万两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其实那些东西顶破大天也就几万两,只是穿衣写字,哪里值那么多!可丝绸是皇家贡品,民间没有买卖,自然是他们想定多少定多少,左右我们都还不上,赔不起,还不是随他们写!”有人愤愤说道。
  李青文对于这么多银子并没有什么概念,只问道:“赔上这银子,你们就能无罪了吗?”
  流犯中一个叫齐敏的“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每天做梦都想着朝廷各种喜事大赦天下,自己就能回家,可从来不敢做梦能有那么多银子!!”
  蒋立平也被逗乐了,“府兵一年饷银不过几两银子,我多些,十二两,一年到头不吃不喝,这里所有人全都加下来,不过二三百两。我们攒一百年也就二万多银子,连个零头都不够,几辈子还不完,更何况我们现在连一文钱的私产都不许有,那二十多万两银子比天上的月亮还远吶。”
  李青文想说事在人为,但他现在手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这话未免太苍白,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如果真的能用银子抵罪,也算是一条路,不能放弃。”
  说出口,接下来的话就更顺畅了,“若是能等到朝廷大赦,那再好不过,可谁也吃不准到底啥时候才有机会,只能听天由命,挣钱才是咱们能做主的,这个应当放在首位。”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如果这话是除了李家以外的人说的,他们必定觉得这人说大话也不怕闪断腰,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顶风冒雪不畏生死的将恩人送到鬼地方,他们打从心底是敬重的。
  “好!”江淙突然开口,黑峻峻的眼睛炯炯有神,“以后哥每天出去打猎,得的毛皮都留着卖。”
  得到了回应,李青文弯了弯眼睛,“你们不是不能有私产吗,东西都给我,我拿去卖!不知道别处,我们那皮子可贵了,除了打猎咱们也可以种点什么的,反正这里地多,放着也是白瞎!对了,这地比我们村的更肥,我不回去了,就在这种地!”
  第33章
  听李青文说要挣银子赎免罪责,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江淙竟然还跟着起哄,再听到李青文要留在边城的话, 不由得瞠目结舌。
  惊愕许久后,众人看向另外三个李家人。
  李茂群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
  李青卓抬头问弟弟,“仔儿, 你会种地吗, 留下来怕是只会给江大哥他们添麻烦。”
  李青瑞也道:“开荒不是那么容易的,仔儿, 你要是再长几岁,想要留下来,大哥觉得还可靠些。”
  并不会种地的李青文还想挣扎一下,“我可以学……”
  他这一声太心虚, 众人只当是小孩子话,不再深思, 倒在炕上, 闷头便睡。
  江淙给灶里添了满满牛粪,刚回炕上,李青文像是球一样滚到他身边, 耳语道:“江大哥, 你教我种地行不。”
  “那是力气活, 你还小, 太下力对身子骨不好。”江淙道,“过几年你长大了, 再说这事。”
  李青文鼓着腮帮子, 用气音道:“就算不下力, 我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黑暗中,江淙准确的摸到李青文的脸,用手指头戳他鼓起的脸颊,“哥知道你厉害。”
  一路走过来,没听李青文叫过苦和累,其他人无不称赞,江淙心疼之余也隐隐有几分自豪。
  被夸赞后李青文凑的更近了,小声道:“哥,我说要留下来不是胡闹。我爹说,有田字就有富,这里是不如村里头安稳,可这里有恁多地,你们种不完,这样荒着着实可惜。”
  江淙的呼吸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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