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无香楼的规矩在楼外的石碑上刻得很清楚,女人与狗,不得入内。”
  无温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并不阴鸷,只寡淡得宛如白开水一般,叫人猜不透屋内之人的半分情绪。
  “樱离哥哥,他……他竟敢这么对我!你帮我、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慕容青青闻言起先是一愣,继而大怒,连着被逼退了两次,想要再出手又不免忐忑,最后只好满腹委屈地转向温柔樱离,闪亮的双眸中含着盈盈水光,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揪心似的往心底疼。
  “嗯,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青青。”
  闻人樱离温柔地帮慕容青青拭去眼角的泪痕,看着她强忍着的委屈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慕容青青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女孩儿,若非是真的吓得有些后怕,决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示弱,这次虽然是她莽撞在先,但夜澜衣的做法着实有些过分,毕竟青青对他并无恶意。
  温和地哄了慕容青青一小会儿,闻人樱离才再度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抬眼却不见了虎皮软榻上那抹旖旎无限的身影,只有一名衣着裸露的小倌倚在边上懒洋洋地传话。
  “公子沐浴去了,一个时辰之后会下赌场,今夜的赌局设在花船上,闻人公子届时可直接上花船找公子。还有一点公子特意嘱咐了,花船之上,一样不恭迎女眷,还望闻人公子多多海涵。”
  闻人樱离微微敛了敛眼睑,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对夜澜衣的无礼感到愠怒。
  目光掠过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玉石宝器,落到墙边的一副绢绣上,从侧卧软榻的那个角度正对绣品的中心。那是一幅寻常人家里常见的牡丹花,枝繁叶茂,花枝肥硕,大朵大朵的绯色牡丹花画布般绵延铺陈开来,美艳至极。
  唯一不同的,也是最惹眼的地方,就是那漫散铺张开来的牡丹丛中,盘卧着一条九头巨龙。
  龙头狰狞暴躁,花朵恣意绽放,骨苞半闭含羞,一眼望去就有种惊魂的张扬,却又偏偏被那浓郁的翠色掩盖了几分狷狂,像是蛰伏起来的猛兽,隐约能嗅到几丝紧迫的危险气息,又没有确切的目标。
  暴目狂虐的龙头之上,嵌着滟滟的大红色珠宝,一如这馆楼之主的秀目,深邃无底,不着边际。
  牡丹花丛轻舒漫展,龙身团盘而卧,健硕的龙尾斜旋飞舞,鳞片爪勾弯而锋利,九首朝八方四散开去,每一张嘴的唇角都微微上翘,隐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冷笑、狂笑、嘻笑、讥笑、嘲笑、哂笑、漠然如霜的笑、不怀好意的笑、猖狂无边的笑……
  跟那邪妄的夜澜衣,倒是有几分神似。
  “青青,你先回去。”
  “樱离哥哥!”
  “既然澜衣公子定了这个规矩,必是有他自己的缘由。”
  “大不了……我、我可以扮男装啊!”
  看着慕容青青着急的模样,明明害怕,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挤进来,闻人樱离不由摇了摇头:“这一回,我没把握可以护你周全。”
  慕容青青还是不甘心,然而见闻人樱离坚持,便也只能作罢。
  垂下头,晶亮的眼珠子缓缓一转,即便有了一个胆大的打算。
  找了个借口脱开身,慕容青青换了一袭下人的衣着,抱着个宝盒一路循人问了过去,众人以为她是馆主暗派的下手,即便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也不为难他。到了最后一道关卡,守门的人架刀将她拦了下来,要检查宝盒中的东西。
  慕容青青冷哼了一声,抱着盒子款款打开,只一眼,就亮瞎了两名守卫的眼睛,当即开了门不再拦她。
  世间罕有的雪崖冰灵芝,全天下也找不到几棵,这是慕容山庄如假包换的镇庄之宝,就连闻人樱离也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这两位看门的护卫不一定能认出来,但只需瞅上一眼,瞎子也能猜到它有多值钱。
  传闻九州之上有四大宝物,是江湖中人争破头皮都想得到的东西,不仅可以强身益寿,最重要的是在练武之时可以提升内力,少则抵七年功力,多则抵三十年内劲!
  其一是火焰石蟾,其二是东海玉龙珠,其三是血蛊双腥草,再者就是这雪崖冰灵芝,世人只知道有这四样宝物,却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
  慕容青青收紧手臂,脊背上嗖嗖吹来森冷的寒风,只觉得寒毛都要冻成冰渣子掉了下去。
  越往地宫里走,就越是冷得刺骨,两边的冰壁上挂着尖锐的冰棱,倘若不小心摔了一跤,恐怕就要被穿成刺猬。她真后悔没有多穿些衣服,冻得牙齿只打颤,嫣红的唇瓣也早已染上了紫黑,甚至连眉角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这一路上,却没有半个守卫。
  也是,谁要在这里滞留个三五个时辰,只怕早就冻成了冰柱。
  穿过曲折迂回的暗道,眼前的场面豁然开朗了起来,茫茫的一片冰雾之中,笼罩着一汪冰冻三尺的寒泉,刺骨的寒气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哗啦——”
  只听几声脆亮的水音,漫散的迷雾飘飘浮浮散到了别处,视线变得清晰了许多。
  慕容青青抱着宝盒藏在石柱边,探出头往那声源偷偷望去,远远地望得并不真切,便又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根柱子,这才看清楚了池子里的那个人影。
  寒气萦绕的水面露着半个身子,那人背对着自己,一头长而直的乌发简单地扎了起来垂在肩头,露出一整片光裸的脊背,白皙紧致的肌肤上面,赫然铺开成片的刺青,令人望之惊心——
  是那副挂在房中的九龙霸牡丹!
  “哗啦啦。”
  灵动清脆的水流声,听起来有种特别的钝重感,与山涧溪流的水声有着很大的差别。慕容青青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冰泉中的身影,见那人回过头魅然一笑,冰冷的双眸之中毫无情感,却又似有簇火苗笔直射了过来。慕容青青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漏掉了一个节拍。
  “咻!”
  冰寒刺骨的剑气瞬间逼面而来,几乎能刺穿人的整个魂魄,迎面冲来的寒煞之气掀气她的发丝衣摆,猎猎飞扬发出破碎凌乱的声响。
  她要死了——
  这是慕容青青此时此刻唯一的反应。
  “叮!”
  电石火光的交击,冷若寒霜的剑锋上骤然擦出一连窜闪烁刺眼的火花,瞬间把整个阴幽的地宫照得透亮。不同于闻人樱离如沐春风般的气度,他的剑法狠戾到了极致,一出手便是杀招,学的果然是杀人的剑法!
  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镜月未央一击即退,旋身接过从慕容青青手里抛飞的宝盒,宽大的青衣如同蝙蝠的薄翅在半空挥洒飘扬,似妖非仙,如魔非道。
  简单束着的长发因着刚才的一击被罡风冲了开,九千魔丝飘飘洒洒垂落在肩头,行云流水般竟没有沾染半分水气,就这么不绾不束地披着,飞洒而下,妖魅潋滟,犹如烟笼光环。
  退回到泉边的石榻上,镜月未央又是一副软弱无骨的样子,慵懒迷离地斜躺半倚着,偌大的一件袍子盖在身上完全掩盖了她玲珑的身躯,却反而显得更为邪肆狂佞。
  “没想到闻人公子还有偷窥别人洗澡的癖好,可真是叫人吃惊。”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又是彻底忽略了率先闯进来的慕容青青,然而这回慕容青青却没有再多舌,方才若不是闻人樱离救得及时,只怕她早就下地府去见阎王了。
  这个男人,好难相处!他就有那么憎恶女人吗?!
  “内子莽撞,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闻人樱离一手执剑,一手搂着吓得双腿发软的慕容青青,脸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春风,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眼角甚而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事不过三。”
  淡淡留下几个字,镜月未央一挥水袖,即便踏空飞了出去,速度快极,掠过两人身侧之时甚至卷起了一阵不小的凉风,散发着阴幽的香味,一直凉到人的心肺里。
  好俊的轻功,好狂的男人,好一手杀伐的剑气!
  “青青,你给他送了什么?”
  “一对紫玉观音。”
  “为什么要讨好他?”
  “我讨厌他不喜欢我!我要他的眼里有我的存在。”
  “呵呵,”闻人樱离轻轻笑了两声,不无宠溺地帮慕容青青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很快,他就会正眼看你了。”
  躺在摇曳飘荡的小船上,听着不远处的河岸边传来一阵阵渔舟唱晚的歌声,镜月未央确定甩掉了闻人樱离的追踪,才把从慕容青青手里取来的宝盒打开。
  一看到静静裹挟在紫色绢布中的银白色几近于透明的灵芝,镜月未央陡然坐直了身体,诧异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竟然是雪崖冰灵芝!
  朗儿里格朗——她不是在做梦吧?!
  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会有这种宝贝!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有没有!那丫头还真他妈有些意思,出手未免也太豪阔了,居然会拿这样的大礼孝敬她,搞不好会折寿啊。不行,她要先叫人来验一验,万一是假冒伪劣的还好说,可别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可是,她知道的人里面,能给这株雪崖冰灵芝验明正身的人就只有白朗之了,不然,她总不能去拜托西冥枭骑里某人的那位师妹吧?
  可是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消气,不想这么快就把他们放出来,就是放了出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法子可以收拾他们,还是继续搁那儿晾着吧,挫一挫那群自以为是的笨蛋的锐气。
  瞅了两眼晶莹剔透的雪崖冰灵芝,镜月未央摇摇头叹了口气,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能看不能吃,真的很让人捉急啊有没有!
  找了个地方藏好雪崖冰灵芝,虽说镜月未央对此尚存疑虑,但私底下早就飞快地打起了小算盘,倘若这宝贝是真的,她要怎么用才能把它的价值发挥到极限呢?真的要自己一个人独食么,会不会太自私了哦……
  秋季的天暗得很快,夕阳一下山,整片天就跟着黑了下来,宽广无垠看不到对岸的江面一扫白日里的沉寂,变得热闹喧哗起来。
  璀璨夺目的花船俯拾即是,站在高处的塔楼上朝下望去,闪闪烁烁如同成片漂浮的花灯,与夜幕下满天的繁星交相辉映,别有一派盎然意趣。
  而最为惹眼的那艘花船却不在江边,仿佛是从海中远洋而来的贵宾,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艘江心的大船看起来还是要叫江边的花船辉煌许多,像是孑孑独立的贵人,独自矗立于江中睥睨着世间的万物。
  一看这架势,明眼人不用猜也知道,这又是无香楼的那位公子哗众取宠的把戏,每次都要把声势搞得人尽皆知,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不过他的做法虽然恶俗,却依旧是最有效的,谁让那些纨绔公子豪绅富贾就好这一口呢?出来显摆,面子为大,什么都给爷靠边儿站。
  “公子来了!公子来了!”
  甲板上忽然响起一阵喧哗,闻人樱离静坐在台桌前,瞥了眼边上即将燃尽的计时的香柱,果真是一分也不差。之前外人一直有传言说他的架子很大,可眼下看来,有人似乎比他更会摆谱,连着推了他两次不说,竟然还叫他等了两回,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怀疑这个装神弄鬼的夜澜衣是在欲擒故纵了。
  “哐!”
  一脚踢开桌边的凳子,镜月未央直接跃身坐到了台面上,甩手摇了摇手里的骰子,继而啪的拍在桌面上——
  赌博,不需要玩得太花哨,最简单最通俗的一种,反而更需要技巧和难度。
  随着她这一下猛拍,簇拥在两边的看客瞬时安静了下来,望着场中那一方狭长的桌子心头惴惴跳个不停,比赌局中的眉眼带笑的两人还要紧张。
  一方是来历神秘崛起迅速的无香楼主,一方是人尽皆知身家无可计量的全九州最大的珠宝商,这两人在这里开赌,到底会赌些什么?又是谁才能真正的笑到最后?!
  2、来砸场的
  更新时间:2012-11-14 23:05:06 本章字数:4965
  “赌什么?!”
  “你的全部身家。”
  “哈哈!”镜月未央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微挑的凤眉毫无掩饰地流露着狷狂的气息,深邃如寒潭的双眸中裹挟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狡黠,宛如雪原之上捕猎的野兽,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危险的胁迫感,“本公子的身家可远远及不上阁下的万贯家财,拿一座金山去赌几车金子,闻人公子这算盘可别是拨反了?”
  闻人樱离微微一笑,抬眸看着桌对面居高临下屈膝坐着的男人,绣着金丝的宽大的衣袍搁在桌面上,映着烛火闪烁着灼灼光华:“倘若公子能赢在下第一次,就能赢在下第二次,如此就算在下的金山再大,迟早也要给公子挖个空,不如现在就双手奉上,也好做个人情。”
  “好一个‘人情’,”镜月未央剔起柳眉,抓起摇色子的竹筒在半空晃了两下,眸光骤然就变得邪佞起来,“我喜欢得很。”
  赌彩一定,座上两位面不改色,却是煞坏了周围一圈的旁观者。
  按这闻人樱离的口吻,即是势在必得。
  然而夜澜衣又岂是泛泛之辈?
  倘若不小心出了什么差池,这慕容山庄富可敌国的家底可就真的要被掏空了!签了契条按了手印,这是实打实的破天豪赌,不是小娃儿过家家闹着玩的!
  赌局还未拉开,场上有人便已忍不住抬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这样的赌局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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