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娇娇 第32节
“可以说,锦端的守军是被侯爷那句‘儿郎们,跟老子冲!’给盘活的。”
“后来等侯爷带领大家一城城的收复回来,军营里加官进爵的数不胜数,连我和伏真都以为侯爷已经做得足够了,他该摆起些架子了,别到时候回了上京连怎么做侯爷都不知道了。侯爷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说落魄时和部下称兄道弟,有起色了就泾渭分明,那老子成了什么?有意作秀好去哄骗士兵为我卖命,好成就我的功业?老子怎么对得起死掉的那些兄弟?”
“我不能让人以为我是吴起。”伏全说完看向林如昭,“侯爷是这样说的。”
林如昭听完之后有些五味杂陈。
陆劲是在上京长到十五岁才去的北境,他在富贵乡的时间远远超过天寒地冻的北境,可是在他的身上,林如昭已经无法看到上京留在他身上的任何痕迹。
所有人都羡慕陆劲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以为燕云十八州的沦陷就是为了成就他的功绩,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陆劲为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陆劲就和这座沉默的侯府一样,紧紧闭着府门,仍旧维持着往日的尊荣昌盛,让无从踏足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了争夺回失去的国土,为牺牲的父母报仇,这里的黄金玉器曾经满室皆空,这里的亭台楼阁关门闭锁等不到游玩的人。
十余年的清寂萧索,陆劲从未想过要与外人道一句。
林如昭认真地和伏全致谢:“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一切。”
那边陆劲刻完了名字,招手把林如昭叫过去,显摆似的给林如昭看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于是,继发现陆劲擅丹青后,林如昭发现他的字也写得很好看。
林如昭仰着头,用手指去感受陆劲刀刻的力度,道:“你未去北境前,公公是不是给你延请了名师?”
陆劲点头道:“而且一请就请四个,老子一天的时间都被他们瓜分殆尽,天天上课上的老子头都疼。”
林如昭听他将‘老子’也头疼,最近他确实开始改了,自从上次郑玉章的事后,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下,陆劲意识到当初闹了那么大的乌龙后,就开始有意减少‘老子’。
但是十几年的口癖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我’说得多了后,‘老子’还是会不自觉冒出来。
但现在林如昭决定对他宽容些:“你当时肯定天天逃课。”
“那哪能呢?”
出乎意料的,陆劲竟然是个乖学生,天天认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业,不仅如此,还会主动增加任务,如果老师要他练二十张大字,他总会多交五张。
林如昭震惊了:“你怎么会如此好学?”
陆劲道:“父亲说了,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必然不是莽夫,既要懂山川水文星象,还要善掌人心弱点。如此,光学《孙子兵法》不够,父亲就是从《周易》中悟出兵法,因此他要我在幼时打好基础,光学武不够,还要看很多书。”
“他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看书,便诱哄我,什么时候把书房里的书都读通一遍了,就带我掌兵。可惜了,还没等我完全学会,他就食言先去了。”
陆劲说到此处目光有些黯然。
林如昭拽了拽他的袖子:“别难过了,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会感到慰藉的。”
陆劲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我不难过了。”
其实最难过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他当时才十五岁,却扛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也总疑心大周还能不能胜。
毕竟那时候他甚至连一支像样的部队都拉不起来。
燕云十八州沦陷之后,上京的人对此感受到的只有耻辱,而只有在锦端,处在抗击鞑靼一线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绝望和恐惧。
他花了三年,终于勉勉强强拉起一支军队,皇帝让人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兵,陆劲根本答不出来。
陆劲并非临阵退缩,只是他肩头的担子真的太重了。
他手里握着的是大周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希望,如果再被击溃,朝廷为了躲避中原腹地暴露的危险,很可能会选择南渡,到那时,大周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燕云十八州了,还有一半国土。
因此陆劲夜夜辗转反侧。
而林如昭正是那时候,来到了他的梦中。
是她执起他的手,将他从焦虑迷茫中拉了出来,告诉他:“陆劲,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
“因为你是陆劲,所以胜利一定属于你。”
第42章
作完了画, 就到了七夕。
林如昭还是头回参加宫宴,有些紧张,原本以为老太太总要一道入宫, 可等问了后才知道, 不仅老太太不去,就连施韵筝也不去。
施韵筝为此还有些闷闷不乐,瞪了眼林如昭转身就出去了。
林如昭顿生不详的预感,她赶忙回去问了陆劲。
陆劲并不当回事,道:“太子要立太子妃, 皇后趁七夕大摆宫宴是邀各家女眷进宫相看。”
林如昭更是不解:“那为何武安侯府只有我去?要去也该表妹去。”
陆劲道:“祖母不愿她嫁入皇家。”
林如昭道:“那我更不用去了。”
她说完就察觉到陆劲的神色变了变,似有些不快,林如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老一辈的往事,她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仍旧耿耿于怀吗?”
陆劲手按着她的头发,揉了揉:“原本或许放下了, 可等知道她看中的太子妃被我娶了去,昔日的幽怨就又上来了。”
他宽慰林如昭,“此次入宫,你就当吃个便饭,一应发生什么事, 都往我身上堆就是,老子替你兜着。”
既然涉及逝去的婆婆, 林如昭便不好说什么, 她点点头,轻轻‘哦’了声, 可还没等躺下,她又意识不对劲, 迅速起身:“看中的太子妃?谁?是我吗?”
陆劲按着她的肩膀,重新将她按回了床榻上,又将被子拉到肩膀处,替她掖好。
“睡吧。”
说完,他吹灭了蜡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也躺下了。
林如昭双眼睁得滴溜圆。
她现在倒是明白了陆劲方才一瞬的不快来自何处了。
次日进宫,两人共乘马车,马车辚辚而动,直至停下后,林如昭才惊讶地发现马车竟然直接停在了未央宫前。
她掀帘看去,就见诸位做了盛装的贵女徒步而来,虽说初秋天气转凉,但因为宫装厚重,路途遥远,也走得汗水点点,唯有林如昭清清爽爽地坐在车轿上。
她一露脸,就招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林如昭放下帘子,迟疑地问陆劲:“我们家马车驶进宫门,是陛下允许的吗?”
陆劲大笑:“若没有陛下允许,马车驶得进来吗?”
林如昭这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个多么傻笨的问题,只是这要怪就怪陆劲,天天袒着上身在家里干粗活,让林如昭这个枕边人都很难意识到他荣宠多盛。
陆劲跳下马车,亲自打帘扶林如昭:“去吧,若想提前走,让太监来文渊阁传话就是了。”
七夕只有皇后设了宫宴,陆劲为了陪她,特意在今日进宫与皇帝商议开设武院的事。
林如昭点点头。
陆劲重新坐上马车离去了,林如昭目送他离去后,正要入未央宫,就听耳畔传来刺耳的声音:“羽林垂首,天子下阶,林姑娘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只可怜我们的杜姑娘了,明明也是双姝之一,却婚事艰难如此。”
林如昭转头看去,出声的那位姑娘她在宴席上遇到过,只是林如昭不记得她名字了,而可怜的杜弄玉就站在她身边,迎头遭了嘲讽。
林如昭一顿,脚步回转,朝那姑娘走去。
那姑娘见林如昭过来了,更是精神抖擞:“对了,皇后娘娘广撒宴帖,邀各家姑娘共度乞巧,怎么不见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来之前也是经过母亲的耳提面命,知道林如昭已嫁了人,就不是竞争对手,况且如今武安侯府势头正盛,若是可以,最好能和林如昭搭上关系。
而拿一直被和林如昭比来比去的杜弄玉做筏子,不仅可以在林如昭面前凑上趣,也可以借此搅乱杜弄玉的心神,让她在宴席上出丑,好让自己失去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那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林如昭。
林如昭走到她们面前,看也不看她,只向着杜弄玉道:“要不要一起进去。”
杜弄玉近来因为婚事快沦为上京的笑话,原本如飞雪般的游园请帖,如今是骤降大半,就是她鼓足勇气出席了一两场,发现等待她的也多是冷嘲热讽的看客。
从前杜弄玉得了多少的盛名,这些人好像都想借此讨回去并且狠狠踩上几脚。再加上章洛玉是她的好友,陆劲又曾说了那番不客气的话,于是羞辱她好像成了最简单不过的事。
杜弄玉为此痛苦不已,又觉得自己因为过于软弱而没有制止章洛玉,今日得此报应也是活该,因此意志更为消沉,连人都不愿见了。
今日若不是安庆侯夫人耳提面命许久,甚至拿死做威胁,杜弄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的。
可能,她的性子还是过于懦弱了。
杜弄玉看着毫不犹豫站到身前的林如昭,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瞳孔里的火焰经过艰难挣扎跳动,还是倏然熄灭,成了一片死寂。
她勾着唇向林如昭笑道:“好。”
林如昭与杜弄玉相携进入宫宴,倒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近来的事,也都很诧异林如昭居然还肯给杜弄玉好脸。
对此,林如昭只做看不到,入了坐。
不一时秦月也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林如昭身边,手拍着胸膛安抚还在扑腾的心脏:“今天将是我第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好紧张。”
林如昭表示理解:“我也紧张。”
只是她紧张的理由和秦月不一样,刚才她已经打量过了周围了,截至目前入座的女客中,唯有她是已出阁了的。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无法参与太子妃候选的人,林如昭不信皇后会无缘无故请她入宫吃饭。
秦月却没有想太多,她端起了放在案几上的糕点:“听母亲说参加宫宴最耗体力,为了形象,又不好吃太多,所以还是趁着未开席,赶紧多吃块糕点,御厨做的糕点,可是外头吃不到的味道。”
林如昭也觉宫里的糕点格外精致,便夹了块核桃糕,咬了口,脸色一变:“好甜好腻。”
秦月也在吃核桃糕:“我觉得很好吃,不腻啊。”
她蓦然顿住了,先前在秦府时,林如昭也吃不下糕点,那时她还以为林如昭是被陆劲的事给膈应的,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了。
秦月轻声问道:“昭昭,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林如昭斜了眼,道:“我小日子还没到时候呢,你忘了,我是三月来一次的。”
秦月想起来了,林如昭三月来一次小日子,却不会耽误生育,为此每回她疼得要命的时候都会羡慕林如昭,真的好大的福气。
看小日子是行不通了,秦月想了想:“那你最近在饮食上有什么变化?比如更偏向吃辣吃酸?”
“我本来就喜欢吃辣,自从祖母允许我不去万寿堂后,辣菜顿顿是不少的,至于酸,我一向是不喜欢的。”林如昭回答完后,看着秦月探究的目光,才意识到她想问的是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我和陆劲成亲都还未满三个月,哪就能怀上了。”
秦月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小黄门用尖细的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跪拜在地。
林如昭的身体掩藏在众人之中,倒不觉得什么,只是等皇后坐下,女官请女客起身后,皇后忽然道:“武安侯夫人来了吗?”
林如昭原本试图掩在众人之中的脚步一顿,她硬着头皮向前:“回娘娘,臣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