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楚颜还是不说话,但哭的方式渐渐地变成了小声呜咽。
一声一声仿佛被人遗弃的孩子。
那呜咽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边,顾祁像是被人往心上打了一拳,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生生被钉在原地。回头看她的时候,只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和通红的鼻尖,眼泪湿了一脸,模样好不狼狈。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楚颜,走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宫女们都在屋里看着的,难道他要出尔反尔,就此认输不成?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分难解、挣扎不已。
而就在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沉香赶忙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刚熬好药、端着托盘过来的冬意。
“谢天谢地,你可算赶上了好时机!”沉香低声在冬意耳边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把她迎进来的同时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总算有台阶下了。
“殿下,药已经熬好了,太医说了要让太子妃殿下早些喝药,那现在……”沉香出声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顾祁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找到了台阶就自觉地往下迈,从冬意手中接过那碗药,仿佛方才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而他十分自然地以太子的身份去监督她喝药。
“坐起来,把药喝了。”他走回了床边。
楚颜可没忘了刚才他凶她的事,不说话也不动身,就这么继续一脸幽怨地望着他,泪珠不断。
顾祁觉得自己才是该哭的那一个,他这是在犯贱吗?
这个女人平时聪明又识时务,为何一病了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凶她,不行!就此抛下她一走了之,也不行!
自尊心与罪恶感就这么在心里盘旋打转,悲伤逆流成河。
还是沉香一脸尴尬地在后面咳嗽了声,“天色不早了,含芝和冬意跟我去大殿传膳吧。”
含芝和冬意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人,立马如获大赦般跟在沉香身后,先朝太子行了个礼,然后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再乖乖把门关好。
小两口的闺房乐趣就在于拌嘴斗气,她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免得看见了太子殿下吃瘪的一幕,无端惹火烧身。
因为她们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那个资格去跟太子较劲儿。
屋里的人一走,顾祁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要好看些了。
不知怎的,他觉得在她面前软一些倒也无所谓,被底下的人看见了……那就有些损颜面了。
兴许是她已经见过了他最失态最失意的时刻,所以他对她到底还是放下了些架子,与人前的太子已经大不相同。
他又一次无奈地看了眼还在别扭的楚颜,把那碗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俯□去看着她,“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楚颜慢慢地抬起眼眸盯着他,嘴巴撅得老高,面上犹带泪光,“……直到你不凶我的时候。”
哟,还挺诚实的,有胆量啊。
顾祁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就惦记着自己的面子,怎么不想想我堂堂太子,在朝堂上尚且低不下头来,如今到了你这儿反倒铩羽而归了,面子往哪儿搁呢?”
楚颜哑着嗓子,尚且红着眼,却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欺负一介弱女子,还讲哪门子的面子?”
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顾祁真佩服她,哭成这样也不忘继续跟他使嘴皮子,只得站起身去替她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来,又着她靠在枕头上,转移话题,“先喝药。”
他转过身去拿药碗,因此没有看见在他回头的瞬间,楚颜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当傲娇遇上弱娇,果然还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待大丈夫,硬碰硬的不行,但小女人娇态一旦表露出来,眼泪都能淹死他。
顾祁抽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把药递给她,但看见楚颜病怏怏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接碗的模样,又迅速改变了主意。
“好好坐着,我喂你。”他怕楚颜没力气,拿不稳,便十分自然地说出这话来。
岂料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怔忡的眸子,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多么亲密,他要喂她……喝药?
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片刻,顾祁看着楚颜越来越红的面颊,还有眼里不断增加的窘迫,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喝药吧,本来就发着烧,脸又红成这样,再这么烧下去怎么受得了?”
他的话一语双关,显然是在指楚颜因为羞赧而更加上火的双颊。
话说完后,也不再去管楚颜是否还处于窘迫之中,有的事情你越是在意,反而越是无法避免,倒不如置之不理,那么谁也窘迫不起来了。
顾祁用勺子把药送到她嘴边,“张嘴。”
看得出,太子殿下从前没怎么伺候过人,动作有些僵硬,姿势也有些笨拙。
楚颜依言张开了嘴,却在触到药汁的那一刻嘶了一声,身子往后移了移,“烫……”
顾祁有些尴尬,又把勺子拿了回来,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果然有点烫。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勺药汁吹了吹,直到又用嘴唇碰了碰,觉得温度合适了,才送到楚颜嘴巴,“喝吧,这次不烫了。”
楚颜看着顾祁,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可仍是张嘴喝下了药。
那药黑乎乎的,苦得惊人,喝在嘴里简直像是毒药。
楚颜皱了皱眉,脸烂成了苦瓜,可是却一声不吭,任由顾祁一勺一勺地吹凉了送至唇边,通通咬牙喝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顾祁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而楚颜的窘迫也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最后药碗见底时,顾祁露出一抹笑意,把碗搁在桌上的同时夸了她一句,“好姑娘。”
楚颜的眉头还是皱着,嘴里的药味不散,清苦的味道一直在口腔里蔓延,实在是有些难受。
顾祁失笑地看着她的表情,走到门边对外面守着的宫女吩咐了什么,等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只罐子又走了回来。他打开盖子,拿了一只蜜饯出来,凑到了楚颜嘴边,“吃了这个会好些。”
楚颜依言吃了下去,用嘴去接蜜饯的时候,柔软的嘴唇很自然地触到了顾祁的指尖,那点点濡湿的意味带着些许旖旎的触觉在他指尖蔓延开来,他微微一怔,看着指尖没有说话。
楚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总算不苦了。”
顾祁还是那种略带异样的表情,看着她的同时轻轻问了句,“当真不苦了?”
她点点头,在唇边的笑意继续扩散之前,他的面庞忽然在眼前放大了数倍,而她就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他吻住了双唇。
楚颜清楚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于不知不觉中诱惑他,用最有心机的方式塑造出一个最“没有心机”的太子妃,然后攻占他的心。
可是眼下这个吻来得有些突然,仍是叫她惊慌失措了一小下。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茫然而不知所措,而顾祁却恣意品尝着她柔软的红唇,以及口中带着淡淡清苦药味的蜜饯香甜,辗转反侧,极尽缠绵。
这是一个温柔又美好的亲吻,不带情-欲,却又隐隐有些心动的意味。
楚颜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渗入口中,带着清冽的说不出来的香气,仿佛春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了与他相触的每一寸肌肤。
她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侵略,却毫无保留地奉献出了自己,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迹象。
最后,顾祁微微离开了她的唇,眼眸里带着漆黑闪亮的光泽,定定地凝视着她,唇角弯弯地说,“果然不苦了。”
楚颜:“……”
太子殿下你还能为你调戏姑娘的禽兽行为找个更好的借口么!?
37中毒
没了上一次在书房的愤怒,没了刻意折磨她的恶意,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楚颜失神片刻,抬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满是不解与窘态。
她愣愣地望着顾祁,哑着嗓子喊了句,“殿下……”
红唇微张,唇瓣润泽美好,仿佛在提醒顾祁方才双唇相交时的柔软滋味。
顾祁伸出手去摩挲着她的唇瓣,叹了口气。
明明病着,却比平时更加娇怯动人,害他想做点什么,却又怕伤到脆弱不堪的她。
他连多亲吻片刻都怕她会窒息。
他凝视着楚颜眼里的迷离,终是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饿了吧?吃点东西。”
因为楚颜病了,顾祁就让人把饭菜送进了房里,含芝把一张小桌子摆在楚颜面前,而顾祁就站在一旁看她吃。
楚颜吃得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地偷偷用余光看他,而每回他对上她的目光,她就心虚地转移视线。
看来是在为方才的亲吻害羞。
顾祁想着她病了本该多吃点,自己在这儿她也吃不好,索性去大殿用膳,“我晚点再来看你。”
楚颜的脸上明显是松口气的表情,对他微微一笑,“好。”
病娇的美人释怀一笑,刹那间屋内冰消雪融。
顾祁迈出房门,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摇了摇头,两人的关系随着她的迁居迅速拉近,而相处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在意她,明知这样不好,却又觉得两人之间隐隐有种切不断的引力。
是她太特别,还是他太容易攻陷?
顾祁想简简单单地把她当做他即将过门的娇妻来对待,可是偶尔想起赵家来,又觉得两人之间确实横亘着一些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
到底还是他太弱小,如果足够强大,又怎会因为惧怕朝臣专权而委屈自己想要靠近一个人的心意呢?
他想对她好,不为别的,就为她从头到尾对他的包容与理解,就为他看到她的笑容时心底那点隐隐的触动与欣慰。
他也曾像她这样毫无城府地活过,但那已是在惜华宫时被容皇贵妃当做天真无邪的孩童来照顾时的事了,而今父皇母妃离开,宫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于是那些年月也都因为这孑然一身的时光而变得模糊起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照在太子身上,他没有去大殿用膳,反而沿着长廊走进了书房。回头看了眼窗外的翠柳与黄昏,他执起笔来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开始轻轻勾勒。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溪边的场景,春日杏花吹满头,霞光数缕最温柔。
那幅画上有花有水,小儿身边还摆着只水桶,虽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但从小儿满足又愉悦的表情里也不难看出,不管是在捉螃蟹还是在捉鱼,总归都是收获匪浅。
万喜站在太子身后,轻轻看了眼那幅画上的场景,晚霞醉人,温柔地笼在正在作画的人身上,连带着他的背影也变得温柔又朦胧。
万喜觉得太子是在画儿时在惜华宫渡过的欢乐时光,可是看那画上的人……又仿佛是个小姑娘?
想到这几日太子对太子妃的态度,万喜眉梢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太子离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太远太远,如今看到活得这样轻松快乐的太子妃,便自动把他遗失的岁月加在了太子妃身上。看到她笑,看到她开心,就好像自己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霞光完全消失在了窗边,万喜上前去替太子掌灯,恰好看见了作完画的人在为这幅画做最后的收尾题字。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画上明明没有荷叶也没有莲蓬,这首词未免有些牵强。
可是万喜怔了怔,又觉得这样的意境配这幅画作再合适不过。
太子殿下……约莫就是被太子妃的无赖气质给吸引了吧?
画外音:公公您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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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颜的病过了整整三日才好,这三日里,太子每晚都回来的比较早,偶尔陪她一起在屋里用膳,偶尔只是来看看她,亲自监督着她喝药,然后才回书房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