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折她 第26节
穆雷喝了一大口肉汤,回答道:“我把那附近的林子都翻了一圈,找着当初我们部落留给他的信物了,也扔在了那附近,还另外又找到了三块系在石头上的布。他必然是在求救,但我没找着人,这些东西显然是扔在下雪之前的,现在到处都被雪盖住了,即便是还有其他痕迹也是不好找。”
商宁秀放下碗,把那几块蜀锦一一展开,发现每块上面都有个洞。
“这是你扎的吗?”
“不是,解下来时候就有。”穆雷摇头。
“那怎么每块都有,还都扎在绣莲上了。”商宁秀翻过来看了好几遍,前后都没留字,这人显然手头工具有限,每一块都撕得像是被狗啃过。
穆雷:“照理说他应该是想通过这个传递什么消息的,但老子琢磨了一路也没看明白。”
“什么消息,紫气东来吗?”商宁秀扬起眉毛随口道。
“什么东西?”穆雷手里动作一顿。
“没什么,就中原一个民间故事,秦楚时期一个老先生写的话本,一个渔民为救病重妻子去南海求神,碰到了假扮成村民的神仙,神仙告诉他八瓣莲里的莲子能治百病,后来他找遍了所有的八瓣莲,结果里面全是空心的。”商宁秀一边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把手指穿过那洞去动了两下。
“然后那渔民不肯放弃,不吃不喝找了七天七夜,最后感动了神仙,现身告诉他说‘世上难觅有心人,紫气东来处,便得汝所求。’”
“后来空心莲慢慢就代指紫气东来了,达官显贵送礼若是关于莲花的,丹青或是玉器,有时候还会故意在上面留白,不要莲心。”
“东边,那棵紫藤花树。”穆雷哈哈一声大笑,抱起商宁秀就照着她脸蛋上亲,“快来给老子亲一口,你可真棒!”
商宁秀被他箍着脖子动都动不了,这一声亲得极其响亮,她脸颊上留着湿热触感,人还懵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穆雷就已经风风火火赶去救人了。
商宁秀来回擦了几下脸,赶紧跑去铜镜边上看了眼,还好,只是声音响,没留下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穆雷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商宁秀自然是不会等他的,径自点了帐子里的炭盆,烧得暖洋洋后钻进被子里去自己就寝了。
第二天清晨她醒得早,卯时不到就睁了眼,发觉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是穆雷头一回彻夜未归。
商宁秀难免有些胡思乱想的紧张,不是出于对男人的担心,只是现在他是她在草原上生存唯一的倚仗,即便人是混帐了些,但撇开那不知餍足的色劲之外,对她确实也没有别的坏心了。
如果穆雷出了什么不测,这部落民风彪悍她又不怎么通语言,万一再被另外哪个男人给看上……
商宁秀心里打鼓,不敢去想后面的事情,头一回意识到他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的一把保护伞。
这股忧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天色刚刚大亮,穆雷就带着一众弟兄们凯旋了。
桑格鲁照旧冲在队伍的最前端,马背上除了穆雷之外还驮着一个已经昏迷了的男人,穆雷下马后轻易将男人扛了下来,用草原话大声朝里面喊了一声:“快叫维克托来医疗帐准备好救人。”
领了口令的异族小青年立刻飞毛腿地跑进去报信。
被穆雷救回来的是个中原男人,满身的衣物脏污,脸色非常差,但即便憔悴狼狈,不少异族人也还是认出了他的样貌,那是大疫那年,教会他们放血缓解症状的那个恩人。
维克托初步诊断之后开出了药方,让人去药房抓药,然后对穆雷说道:“看着很严重,但基本是些皮外伤,还好现在天气冷,伤口不容易发炎,养一养不会留病根的。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东边,就咱们和隔壁赤沙部落交界线往下走那荒地那儿,那棵大紫藤花树那里,老子碰见上次那个挨千刀的鳖孙了。”穆雷冷哼一声,“那儿应该是个巴蛇的临时据点,有帐篷和不少柴火粮食,看起来至少有百来号人在那,咱们猫进去把人救了之后放了把火就跑了,没起什么大冲突。”
穆雷没点名字,但维克托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上回来偷袭了部落的年轻头目摩罗格。
“哈,赖皮蛇这是没地方过冬了啊,紫藤树那全是梆硬的沙地……不过他们从来也不自己畜牧就是了。”
穆雷:“我找到赵兄弟的时候,他是被关在一个矮铁笼子里的,看那阵仗像是有被关了挺久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巴蛇手里去的,他多久能醒?”
维克托:“唔,药灌下去了应该是挺快的。”
毕竟是对部落有恩之人,不多时酋长也亲自来探望了,长子外面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高个子大男人,商宁秀只敢远远站着。
她知道有人着急喊走了维克托,应该是有伤员,但她完全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一个羊毛卷的异族青年看见了她,跑过来叫了一声大嫂,热情地用草原话对她说:“库穆勒尔大哥在里面呢,大嫂你怎么不进去,走啊。”
他眼睛亮晶晶的,但商宁秀至多也就只听明白了一个大嫂,她有些局促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让他赶快走去忙自己的事。
穆雷遣散了外面的围观群众让伤员好好休息,隔了老远就看见自家媳妇和一个傻小子两个人在那比比划划打手势,鸡同鸭讲。
穆雷高大的身躯走过去,单臂抱起了商宁秀往怀里一掂,一手对那傻小子摆了摆,用草原话说道:“回家去,小崽子。”
商宁秀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声惊呼,然后瞧见居然是穆雷,挣扎的动作便止住了,“你回来了?”
穆雷竟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雀跃的意思,嘿嘿一笑道:“回了,多亏你机灵,人才能救回来,宝儿你可立大功了。”
商宁秀被他这些稀奇古怪的称呼喊得脸一红,“我有名字,你不要总是这么乱叫。”
穆雷回到帐子里就将人放下了,男人一天一宿没睡觉,又奔波了一晚上,多少有些风尘仆仆的,他将沾了血的外衣随手脱下来往架子上一扔,开了柜子拿了些肉干和酥饼出来,一边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
“我不吃。”商宁秀看见血迹下意识往他身上瞧了一眼,“你受伤了吗?”
“没有,别人的血,我把那个摩罗格的腿踩折了,哈哈。”穆雷说着怕她早上自己一个人没敢去大帐,又问:“是饱了还是不想吃这个?我给你煮点卤肉面条?”
“我饱。”商宁秀摇头,“古丽朵儿陪我用的早膳。”
闻言穆雷点点头,便敞开肚子自己吃肉了,他个子大消耗也大,风卷残云将吃食扫了个干净,才微微打了个饱嗝。
“我睡一会。”吃饱了之后穆雷解开了铁臂缚扔在桌上,顺道又脱了两层衣服,只留了最里面的单衣,他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邀请道:“陪我躺会?”
商宁秀整个人警铃大作,“我不困。”
穆雷也并非是想干点什么,他只是有些累了,现在就想抱抱这温香软玉,闻闻女儿香,“躺着也舒服些,不弄你,放心。”
穆雷轻易就把人抱上了床。
商宁秀不肯躺下去,就硬犟着靠坐在床头前,男人也没再勉强,退而求其次地抱着她的腰身入睡了。
穆雷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毕竟睡太久会影响晚上的作息,稍事歇息补回了一些精气神之后也就醒了,然后就发现刚刚还拍胸脯说不困的人睡得比他还香,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前,酣然甜美。
穆雷想笑,又怕一笑把人给吵醒了,就这么撑着胳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真他娘的漂亮,又漂亮又娇贵,最重要的是,活泼的时候逗弄起来真是顶有意思。
第45章 故乡的消息
商宁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 绒毯也是掖好的,而穆雷正坐在前面空地上削什么东西。
“睡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喊你起床了,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穆雷调侃着, 用匕首将羽箭的铁尖头拆下来, 再把木杆前段削出了头子, 扔进了竖长的箭筒里。
商宁秀坐起身来下了床,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看着他将箭筒固定在前面,执起处理好的羽箭瞄准, 问道:“投壶?”
“嗯,汉族商队要二三月才会再来了, 先自己做一个给你打发时间。”穆雷没玩过投壶,但射箭是行家,手上的准头相当好,第一下找到了手感,之后的就百发百中了,男人回头朝她招手,“你来试试看。”
“……”商宁秀手里握着被他塞进来的羽箭, 坦白道:“我对固定靶的准头非常差, 这种投壶的玩意从来没丢准过。”
“固定靶?”穆雷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稍稍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所有人学射箭都是从固定目标开始的, “你是说你的移动靶比固定靶准?嘿, 这可还真少见。”
穆雷有兴致还想再说什么,商宁秀已经兴趣缺缺地将羽箭还给了他, 问道:“你救回来的那是个中原人?”
男人稍顿了一下,每回提及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就总是这样转移话题。穆雷将手里的羽箭随意往前一抛, 精准落入箭筒中,“对,他是和硕军营的一个斥候兵,那年大疫的时候帮过我们部落一把,这次不知道是怎么落到巴蛇手上去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巴蛇没杀他肯定是有什么企图的,具体的还是要等人醒了问问才知道了。”
赵小刀是在傍晚时分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来给穆雷传消息,虽然听不懂外面的草原话,但商宁秀心里一直是精着这件事的,哗地跟着穆雷一起站起了身,“那个中原人醒了是不是?我也想去看看。”
穆雷没有直接拒绝她,一边系着铁臂缚一边不咸不淡地道:“维克托给他上药把衣服脱了,你确定想去?”
若非每次他强行干预,这躲迂腐的牡丹花是非常避讳看见男子身躯的,穆雷十分明白这一点,这句话能相当有效地劝退商宁秀。
她确实为难,但却不曾犹豫,只咬咬牙道:“我站远点不看他就是了。”
穆雷无所谓地嗤笑一声,“随你,走吧。”
医疗帐里烧着炭盆,缠着满身绷带的男人饿极了,抱着一只大汤碗底朝天地往嘴里扒拉着卢菔炖牛肉汤,一口气干光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喟叹。
维克托:“慢点吃,赵兄弟你现在的身子吃快了容易积食。”
“积就积吧,哇兄弟你是不晓得噻,那群杀千刀的蛮子真不是人,是啷个折磨我的。”赵小刀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方口音,摆着手往嘴里扒肉,“太不是人待的地方喽。”
商宁秀跟着穆雷一起进了帐子,男人径自走去了床边,商宁秀之前得了提醒,一直低垂着眼眸视线只看地上,进门后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了过去。
赵小刀看见穆雷兴奋极了:“库穆勒尔大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呐,我都听说了,你带人把我给抢出来的,可真的是太感谢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兄弟,我的命就是你的命噻!”
“言重了。”穆雷想不出更多的客套话,只摆了摆手拉了凳子坐了过去,问道:“赵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落到巴蛇手上去的?”
“这说来真是话长。”赵小刀叹了口气,“前些时大夏不是在打大鄞吗,我们和硕多少也跟着受牵连,你知道的嘛关外一般都是我负责的,我当时领了个任务去探场子,看见鄞关靖州城打成了个狗样子,路都被堵死了,鄞军的粮草只能绕路,结果就被一群草原人给劫了,老子也是点儿背,本来没事的,结果他们带了几只黑狗,躲水里都被揪到了,就被他们一锅给端走了。”
赵小刀说的是汉语,商宁秀清楚听见‘大夏进攻大鄞’,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内有叛军,外有强敌,怪不得连腹地盘城都遭了战火。
“那些是巴蛇部落,草原上的毒瘤和叛徒。”穆雷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你被蛇抓了,他们没有直接杀你?”
“我一猜就是了,草原上能干出杀人越货这种事的,也只有巴蛇了。”赵小刀连连点头,接着回答道:“本来是要杀的,但是后来他们发现我能听懂草原话,还会简单说一点点,就想驯服我给他们当翻译,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饥一餐饱一顿的,那个笼子,脚都伸不直,呸。”
“我被他们关了有接近一个月了,我就等啊等啊,等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他们中途换了一次据点,居然还是偷偷从雁麓山脚下穿过去的,好家伙,我就赶紧留下了求救信号,哈哈没想到你们真的能看见,还真的找到我了,真人菩萨保佑啊,我家祖坟肯定冒青烟了!”
雁麓山就是伽蓝领地内的那座大山,赵小刀说着说着差点就要抹眼泪了:“我当时是条件太艰苦了,根本没办法留下更具体一点的信息,我都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真的能得救……你们居然那样都看懂了,真的厉害死了。”
“不是我,是秀秀看出来的,我的中原人媳妇。”穆雷眼神朝商宁秀的背影示意了一下,她此时正好在偷偷打量这个说话带着点口音的中原人斥候是个什么模样,一下子被赵小刀看过去的视线怼了个正着,赶紧又再将头转了过去。
“哎呀,原来是嫂嫂的慧眼,感谢感谢,小刀深谢二位的大恩呐。”
商宁秀背对着他们,觉得这人说话有些不着调,举止言谈并不稳重,恐怕不太能帮到自己。
“说正事,巴蛇的人在紫藤树那里藏了有多久了?总共有多少人手你清楚吗?”穆雷打了个响指拉回了赵小刀的视线。
赵小刀:“有十来天了,落雪之前过去的,但他们现在分成了两拨人,这一拨是一个叫摩罗格的男的领的头,具体多少人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被关在笼子里出不去,但是每天来往看见的人里,几乎没有女人小孩,全是年轻男的。”
这一条猜都能猜到,没什么很大用处,穆勒接着又问:“那你被关的这么多天,有没有注意到他们那群獒犬有什么特殊的习性?好好想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多小的事都行。”
赵小刀一听这话就猜到了穆雷这是要找那些人的麻烦了,他很激动,但又确实没观察出来那群狗有什么弱点,冥思苦想一阵忽然一捶手掌:“我想起来一个事,虽然跟狗没什么关系,但是兄弟你应该用得上,昨天晚上一个男人喝醉了从我笼子前经过说漏嘴了,他们假扮成了别的部落,从一个叫赤沙的地方买了一批盐巴和金米,应该就是今晚运到。”
穆雷和维克托的眼神同时变得微妙起来,赤沙部落的粮道在紫藤树西边,既是假扮正经买家,必然走的也就是正经粮道。
维克托啧了一声,“金米倒还是其次的,要是断了盐巴,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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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紫藤树。
摩罗格紧咬着牙关,疼得满头大汗,腿骨发出清脆响声的复位声,男人一个打挺仰起脖子撑起了胸腹,坚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寒冬下,淌过汗渍,随着呼吸大节奏起伏着。
“好了,终于完全正过来了。”为他医治腿伤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摩罗格,你的这条腿本来就受过伤,这次更加严重了,如果被踩得再重一些,你可能就没法复原成之前的草原狼了。”
摩罗格喘着气,他有着黑中发红的发色,此刻鬓角尽数被汗打湿,“库穆勒尔……迟早有一天,我会手刃那条狼。”
“伽蓝部落也不知道是长了什么狗鼻子,能找到这里来也是不容易,毕竟这棵大紫藤树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摩罗格,我们得尽快换地方了,一个伽蓝部落或许还不可怕,但若是加上附近的赤沙部落一起,即便我们有獒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等今晚接到这批盐巴金米之后就走吧,还是去回回湾那里,虽然现在没了芦苇,但那里有大片树林,也能做掩护。”
摩罗格躺在大石头上不吭声,他大手覆盖在仍有疼痛感的膝盖上,“阿图,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阿图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而是忽然说了一句:“摩罗格,我有了一个心爱的姑娘。”
“是谁?哪个部落里的?”摩罗格颜色浅淡的眸子看向他,“我去帮你抢回来。”
巴蛇部落里的女人活不长,不管是从中原还是草原其他部落里抢来的女人,都活不长。而他们部落的男人似乎比草原上其他的部落更加没有女儿命,十来个皮猴子才能有一个姑娘,而且现在都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所以阿图说的这个人不可能是自己本部落里的。
阿图笑了笑,接着道:“在看见她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曾想过,要不要和其他部落那样,自己采摘畜牧自给自足,那么我们就会拥有固定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