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人如剜骨刀

  “巧克力慕斯蛋糕,你不吃?”
  井璟矜持地含着叉子,露出幸福的微笑,路轻忍不住在桌下用拇指搓了搓中指,“一串数据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通过你的五感调动你的脑神经再给予虚拟的电流刺激……”
  “你少激她,这个场合设置了禁烟规则,她已经馋死了。”梁静欢随手塞路轻一颗糖,当禁烟咀嚼。
  她嫌弃地剥开糖纸,芥末爆珠味硬糖……哪来的。
  井璟吃掉最后一口小蛋糕,“这是不是调慢了时间流速速。我都坐半天了,你们高端论坛还没开幕。”
  她经常抽不开身,除非是利用全息舱接入虚拟环境,完美解决跨时空需求。
  全息舱至今没推广到一人一舱每天用舱,还得怪路轻这种极端保守分子对外接仪器的警惕之心,非必要不使用全息舱的脑机接口,生怕被脑控。
  “我也觉得时间调慢了。”路轻由衷叹了口气,最近烟瘾爆发得时间一长不吸就刺骨挠心。
  要是她没受邀发言,她才不来。
  虚拟环境的区域禁烟规则是指:在这个会馆内,举办论坛的闭幕式结束之前,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香烟或其变体。
  现实世界法律、道德、宗教的天罗地网编织得再严实,依然有超出规则预料的事情不可控制地发生,构成随机的命运。
  虚拟世界的规则来自于虚拟环境的创造者。规则的绝对禁止,就像神说不要光,被神谶圈定的区域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光。
  在现实里,可以越出城区边界飞向太空,拓展永无止境,在虚拟中,跑不出这个会馆划定的边界,也找不到一根烟丝。
  “应该没有,我判断正常。”梁静欢对着时间掐了自己的脉搏数了一分钟,一般来说,虚拟时间调速不允许调节个人身体生理反应,比如脉搏。
  路轻咂咂嘴,“再给我一颗。”
  军方有一些更改虚拟参数的手段,亲眼看着他把一杯咖啡浓缩成一颗魔幻的糖,她兴致顿失。
  会馆里闪电般降临一个个参会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全息舱本来就是入睡使用,路轻拳头撑着额角,这会儿觉得自己是梦中梦,困中困了。
  眼皮半睁半开,欲合将合,蓦地被一柄刀子划过眼帘,硬生生割开。
  没有人先于她,从那瞬息而已的背影看出是谁。
  闪过的白光提示又有一人入会,她的眼睛骤然被柔和的白光刺痛,仓皇闭上。
  梁静欢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异样,注意力才挪到正眼,冷不丁对上白光消散后,顾汀舟那张冷然的脸,从眉角、鼻翼到嘴唇。
  井璟学着他的面无表情,冰块脸堵冰块脸。
  路轻隔着眼皮揉揉发疼的眼珠子,神经反射真是不容取缔。
  实在是太熟悉,在一起六年了。一个抬手转身的小动作、压眉抿嘴的微表情,彼此知根知底,何种心情。
  好友在侧,顾汀舟盯着她,那神情爬霜似的冷,肖似冷玉的脸透出一种刺骨的寒意。
  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被他抓到现行。
  这该死的熟悉。
  如果不是她每天把离婚证压在枕头底下睡觉,险些就被这熟悉洗脑了恍如昨日未分手时。
  路轻横眉冷目瞪回去,前夫,有何贵干?
  顾汀舟无声哼了一声。孤零零地往自己席位坐。
  路轻额头突突直跳,“他还坐第一排。”
  离发言台最近的一排。
  “那个位置……”梁静欢若有所思,“奉研院特邀嘉宾?”他代表军部,也只坐在第一排的边缘。
  果不其然,那一落座,就被奉研院的副主任慕夏关怀了。
  他们在自助用餐区,只能看到发言台下端正的背影,越挨越近。
  梁静欢:“这倾身超出社交距离了吧。”
  路轻:“呵呵。”
  井璟瞄着那边,小声咬字:“那混蛋是因为要攀高枝才和你离婚的?”
  路轻无辜地耸肩摊手,她不解释。前夫的声誉和她无关。
  “**,”骂的脏话被规则自动消音了,梁静欢一脸晦气,“这么垃圾。”
  有些人和她打招呼,是因为生物科研圈内认识她。有些人和她打招呼,是因为知道她是顾汀舟的妻子。
  不认识顾汀舟的,在虚拟环境点击他的人物面板,也能看到一页面未经遮掩的背景介绍。
  现在是前妻了。
  他的面板没有描述婚姻状态。
  不乏敏锐者的目光隐晦地在她和慕夏之间打转。
  路轻把玩起手边的玻璃杯,“我以全息舱设备故障的理由强制下线怎么样。”
  井璟吐槽:“等会议结束后星光就会告你诽谤,诋毁他们商业信誉。”星光是全息舱和虚拟环境的生产公司,业内垄断水平,全息舱故障率万里挑一。
  梁静欢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你要争气!逃避敌人,就是让敌人大获全胜。”
  路轻身子歪过去了,嘴还对着女友:“给我查下星光索赔的标准。”她的小金库够不够挥霍一次的。
  井璟想了想,“顾汀舟有入股星光。”
  路轻:“……”
  妈的。真恨这有钱人的世界。
  路轻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发言台的最后一位,在角落里无聊得倒背她的发言稿。
  奉历城研究院主任坐在发言台主位当一尊宝相庄严的大佛,具体事务大体交由慕夏主持,电子眼前,她一项一项地总结奉研院过去一年的研究成果。
  研讨会的会馆现场开了三千人席位和直播,前三百位由奉研院邀请。放眼望去,从第一排开始皆是一半业内人士,另一半政商名流,简直是把星际联邦108城的家族势力从高到低排了一遍,《帝国历史八大谱系》的缩印。路轻估计一半刷了奉研院的脸,另一半刷的慕夏的。
  顾汀舟坐在第一排正对主位的左边,恰对慕夏的位置,梁静欢倒是坐在第一排末端,和她对角线比拳头。
  第一排的主位空着,让她有些沉凝。
  她猜到那是谁的位置。
  那人就是确定不来,也得给他留位,以示尊敬。
  顾汀舟目不斜视,心早已飞到边边角角。
  他也猜到身边这个空出的位置是留给谁的。这点思绪飘到路轻身上,绕了几个飘忽的圈。
  路轻看他旁边的位置,他看路轻,视线下压上抬自然相交,隔着相当远的距离。
  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电子眼高低梭巡,她收回跨越界限的视线。
  路轻第一次坐在奉研院的发言台上,他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台下。说不出是怎么样的感觉,只觉喉头干涩,需要烟草湿润。
  这规则对她太残忍。
  井璟坐在后排,注视她的朋友与前夫的目光纠缠。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问。
  他是怎么伤你心的呢。为了别的女人吗?
  还是单纯的人心易变,往日不再?
  她这位克制的朋友啊,让她们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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