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节

  白轻见到一把剑。
  剑气破空,如白虹贯日,一瞬惊鸿。
  持剑之人踏空行来,白衣翻飞,似刺破黑暗的刀锋。
  在那人身后,竟是数以千计的影子,有男有女,似曾相识。
  破天荒地,施敬承长刀一顿。
  “敬承?”
  与他视线交汇,为首的青年朗然笑开,眉目清隽,恰如旧年:“你为何来了?”
  白轻认出他。
  十年前,曾立下赫赫战功,却最终背负叛逃之名的剑客——
  江无亦。
  随他手起剑落,其他人影纷纷有了动作。
  短短一刹,白轻听见藏地摄魂鼓的闷响,窥见苗疆的银月弯刀,也见到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来自四海五湖、南北西东。
  恍然心下一动,她抬目眺望,穿过茫茫人海,捕捉到熟悉的红。
  红袍女子凤目狭长,指尖勾连条条灵线,照亮琥珀色双瞳。
  两相对望,女人扬唇一笑。
  心口轰响,白轻低声:“娘……?”
  于是她终于明悟,除却立狱阵外,缚住邪祟的是什么。
  当年阵亡的将士们,从未转世投生。
  纵使身死道消,人魂不灭。
  十年来,数千亡魂长留此地,以身为阵,以魂为牢,以己身灵气,镇压了极恶的邪物。
  他们殒命于此,甘愿化作最后一道屏障,托举起大昭千万人的生途。
  第125章 (二更)
  邪境里不安稳, 多亏有众多亡魂在,镇住了翻涌的暗潮。
  经由江无亦之口,白轻得知了来龙去脉。
  常人丧命后, 通常由黑白无常领路, 魂归地府。
  当年的大昭尸横遍野, 鬼域亦是混乱不堪, 致使不少孤魂野鬼游荡于世间。
  一来地府大乱, 二来将士们执念未消, 因而魂魄不散, 留在了战场上。
  至于江无亦的“叛变”, 是邪气入体所致。
  玄同散人一心得道成仙,早早遭受邪祟蛊惑, 与它同流合污。
  决战之际,眼见上古邪祟即将落败,玄同散人主动提出,让它的一部分寄宿在自己身上。
  不巧的是,江无亦恰好察觉那缕邪气。
  一旦此事泄露,玄同散人升仙梦碎,邪祟也将失去仅有的翻盘机会,于是动用所剩无几的力量,强行侵入江无亦识海。
  这是它后来异常虚弱的原因之一。
  邪气入体, 邪祟附身, 江无亦大开杀戒, 被“闻风赶来”的玄同散人了结性命。
  待江无亦化作魂魄,环顾周围, 是数千道同样牺牲在大战中的亡魂。
  他们心有挂碍,不入轮回。
  白轻的母亲名为白鹭, 是当世最强阵师。
  她心知邪祟欲图卷土重来,也明白立狱阵无法真正将它束缚。在四十九名阵师齐设立狱阵时,由白鹭提议,趁此时机以魂布阵。
  千百个普通人的全部灵气,当然胜得过四十九名强者。
  有他们在,短时间内,封印不会垮。
  由此,开启了他们长达三千多个日夜的漫长驻守。
  玄牝之门里光线极少,不愧为上古邪祟的老巢,连地面都以邪气凝成,随时可能把人吞没。
  身在其中,日日夜夜唯有无尽的死斗。
  时隔十年,老友重逢,施敬承定定凝视身前的白衣,眼眶微红。
  江无亦倒是爽朗,拍上他肩头:“十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好像没怎么变嘛。”
  在交谈中,施敬承言简意赅,向他提及江白砚。
  生平仅有地,开口时,施敬承犹疑许久。
  纵然他见多识广,思及江白砚的这十年,仍不忍出声。
  更何况是面对一位父亲。
  到头来,施敬承只道江白砚娘亲早逝,入了长安镇厄司,剑术超群,是年轻一辈里当之无愧的魁首。
  不待继续往下说,猝不及防地,邪境开始剧烈颤抖。
  如同山崩海啸、地动山摇,地面摇晃不止,仿佛受到刺激,响起邪物的声声狂啸。
  不是错觉。
  站在娘亲身边,白轻警觉抬头。
  邪气空前高涨,隐隐显出狂态,化作滔天巨浪径直扑来。
  威压浓得惊人,连施敬承也咳出满口鲜血,挥刀而起。
  渡厄寒光凛冽,近在咫尺,是另一道澄澈剑气。
  江无亦抬眉,眸底掩映灼人冷光,与他一左一右,击碎狂浪。
  “时间过得真快。”
  江无亦轻声笑道:“十年……已经有整整十年,没和你们并肩了。”
  施敬承青衣如竹,扬起唇角:“你的剑术,精进颇多。”
  众人身前,灵线层叠,剿杀道道暗影,铺就一条宽敞通途。
  “邪祟的力量在减弱。”
  白鹭道:“我们护你们出去,趁它虚弱,尽快重塑立狱阵!”
  白轻遽然回眸,对上她琥珀色的眼。
  这群将士之所以留在世间,是因邪祟尚未伏诛,有再临大昭的风险。
  等江白砚体内的邪气彻底清除、立狱阵重新筑成,他们了却心愿,大抵便要魂归地府。
  这是最后一面了。
  彼此都是所思所念之人,怎么舍得。
  “去吧。”
  红裙摇曳如火,女人双目沉凝,似冷焰烧灼,有凌厉杀意,也有化不开的柔色:“你是立狱阵的中心,不是么?”
  她说得决绝,只在语毕时笑了笑,第无数遍凝望眼前人的面庞,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道:
  “十年不见,你已是比我更强的阵师了……真好。”
  “出去吧。”
  江无亦笑道,推一把施敬承肩头:“我早就知道,你当得上大昭第一。”
  他说着顿了顿,挥剑的瞬息,笑意微敛:“待你见到白砚,替我转告他——”
  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应当对十年没见的孩子说些什么?
  愿他心向正道,祝他岁岁无忧,或是督促他好好苦修剑法?
  想说的话太多,在舌尖绕上一圈又一圈,江无亦终是笑笑。
  “告诉那孩子,对不起,还有……”
  他说:“我和他娘,很爱他。”
  临近诀别,江无亦赠出几分为人父母的私心。
  察觉施敬承等人离开的意图,邪潮奔涌更甚。
  一名手持长斧的将领劈开迷瘴,扬声道:“走吧!”
  邪风撩起他鬓边白发,残破的战袍上遍布血污,可想而知,此人的死状何其惨烈
  施敬承朝他颔首:“多谢前辈。”
  “哪称得上前辈。”
  将领笑笑,声若洪钟:“一介莽夫罢了。”
  离开邪境、重塑立狱阵是当务之急,阵师们分得清主次先后,未有逗留。
  穿越连亘邪气,施敬承忽听一声高呼:“施大人!”
  施敬承回首,叫住他的,正是那两鬓斑白的男人。
  “大昭如今,”男人问,“还好吗?”
  不止他,邪境之中,数双眼眸同时望来,映照刀剑光影,灼亮惊人。
  千百道亡魂齐齐看向他,来等一个最重要的答案。
  “好得很。”
  沉默须臾,施敬承勾唇:“刚过春分,青州已无战时景象,处处繁华热闹,农耕正忙,放眼一片绿。”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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