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许娇河。”
  纪若昙忽然唤她的名字,问,“在你心中,是不是也盼着我早日飞升,与你解除道侣关系?”
  这话问得许娇河进退不得。
  怕顺着纪若昙回答,他觉得她毫无良心。
  可若反着回答,似乎又生出太过暧昧的嫌疑。
  许娇河小声扯开话题道:“夫君在这里同我纠缠,万一扶雪卿醒了追过来怎么办?”
  纪若昙不言不语,也不动不移。
  大有在这里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许娇河眼见实在没办法,踮起脚尖在他的颊边飞快吻了一下。
  她嗫嚅着说道:“夫君、夫君不该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要追求大道,我支持你,你说事成后各自嫁娶,我也只好同意,我、我能怎么办呀……我又做不了什么决定。”
  许娇河用永远泛着水光的双眼望着纪若昙,没有片刻的躲闪。
  仿佛她口中的话语并非推脱耍赖,而是真的无从选择。
  “……”
  纪若昙肃着面孔,不知是从刚才的吻中没有反应过来,亦或者对她的答案不满意。
  过了半晌,他缓缓放开对于许娇河的桎梏,旋身踏入传送法阵之中。
  许娇河逃过一劫,却难掩复杂的心绪。
  她清楚自己可以为了达成目的,或是存活下去,说些看似真挚实则违心的言语。
  可纪若昙不同。
  他的人生之中,任何的言行举止都是落到实处的一笔。
  纪若昙态度的转变,叫许娇河暂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她思来想去,加紧脚步追了上去,在意的却是:“夫君想听我的答案,我便对你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夫君应该不会因为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反悔不告诉我凡人也能修炼法术的办法吧?”
  第64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六十四天
  许娇河的话, 令得纪若昙整整三天没有理她。
  这三天里,不论她怎么呼唤怎样说好话,变成绦带的柳夭, 便如同一根真的绦带一般。
  半点反应也无。
  许娇河面上不显, 心头却颇为忐忑。
  纪若昙该不会真的反悔了吧?
  原先竟也不晓得,他这么听不得真话。
  她拿柳夭中装死的公鸵鸟没什么好办法, 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经历过扶雪卿的事情后, 疑心病加重的许娇河学着纪若昙当初的做法, 里里外外布置了不少防御的灵宝, 又瞧着仅有一道符篆充暂代门拴之效的房门不痛快, 亲自上街请了位工匠来。
  浮云镇依旧是热闹的样子。
  熙熙攘攘的路人, 主道两旁卖力吆喝的商贩,以及占据了好地段的大小铺子。
  许娇河沿着路走到底,并没有瞧出哪块铺路的青石板上存在可疑的血迹。
  似乎那夜的进犯变成了一场午夜的血腥梦境。
  被纪若昙砍断手脚,丢在大街上的妖族, 也不复存在过的痕迹。
  许娇河不清楚那几个人后面去了哪里, 或是他们的四肢,有没有如同纪若昙所说的那般长回来。
  但经此一遭,如今她出门在外, 那些如影随形的审视自己这个外来者的目光, 倒是少了许多。
  就算有, 也做得更加隐秘。
  ……
  工匠跟在许娇河的身后, 小心绕开篱笆上的符篆, 走入内室。
  这位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人, 同样是一位人族。
  在欲海, 人族不受欢迎。
  哪怕是修魔的人族,也低其他种族一等。
  一个弱小的人类, 就算被妖魔二族当街折磨致死也无人在意。
  唯有从事一种职业的人族,才能打破这份偏见。
  那就是工匠。
  人族在打造、使用工具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他们相对于没有耐性的妖族更加沉得住气,又比直头白脑、做事一根筋的魔族更加细致谨慎,自人族手中产出的武器工具,都十分经久耐用。
  相传上一任魔尊扶赫之的射日弓,便出自一位人族的魔修之手。
  他亦在那时下令,欲海上下,要对成为工匠的人族保持尊敬之心。
  许娇河有黄金在手,自然要找行业中最优秀的人族大师。
  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更好说话的同族,也为了另一个目的。
  许娇河抱臂站在不远处,看这位名满浮云镇的工匠忙上忙下,仔细测量着栓口处能够容纳的尺寸。
  她思忖着要打探消息,就要先消除对方的戒心。
  于是用敬称客套地问道:“大匠慢慢做就是,可感到口渴吗?要不我为您倒杯水来?”
  工匠受宠若惊,连忙摆了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太客气了,您家这门上缺失的木拴不算难做,等量完尺寸,小人回到店里,不到一日便可赶工出来。”
  许娇河仍旧亲自倒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递到他掌心,情真意切地说道:“要在这偌大欲海遇见同族,属实不易,大匠不用太过操劳,且喝了这盏茶才是。”
  工匠握着茶盏,见许娇河的表情不似虚与委蛇,便放下手中的工具,感叹道:“夫人说得倒是实话,有时候待在欲海太久,只觉得人也变成了魔,如夫人一般亲切的同族真是少之又少。”
  许娇河道:“我也是刚来浮云镇不久,原先住在欲海北边的村镇……哎,您知道的,那些叛族总是搅扰得人不得安生,我又独身一个人,没有拖家带口的困扰,索性直接搬来了浮云镇。”
  “谁说不是呢?”
  许娇河的谎言打开了工匠的话茬,他干脆跟着一起抱怨道,“原本想着那些叛族降了,新魔尊登基以后,欲海也能过几年太平的日子——谁承想三天前新魔尊忽然颁布了新的魔令,说是出了点问题,要暂时延缓继位仪式的举行,紧接着又戒严了欲海管辖内的城池。”
  “戒严了城池?”
  虽然早有准备,但许娇河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缓缓偏转着眼珠,装作懵然不知道,“大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具体的内容,小老儿也不太清楚。”
  工匠用袖子擦了擦鼻尖被热茶沁出的薄汗,大声回答完半句,又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许娇河,用又低又急促的声音说道,“据说是魔尊出门巡视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女人,结果对方与他春风一度后悄无声息跑了,现在魔尊怎么也找不到人,暴跳如雷地发誓一定要抓到她。”
  “啧啧,真不知道那位能把魔尊迷得神魂颠倒的尤物长什么样……在床/上到底是有多爽。”
  妖魔重欲,荤素不忌,日常交谈口中也时常离不开男人女人和下三路的东西。
  工匠与之生活多年早已同化,说到后面眉飞色舞,眼角带着了然又黏腻的笑意。
  作为“尤物”本人站在他面前的许娇河,瞧着他脸上荡漾的褶子,忍不住感觉到恶心。
  又不好表现得过于嫌恶,叫人看出异样怀疑自己的来历。
  她只能潦草地干笑了几下,在打探完消息后,借口说想起来有点事,要走开一下。
  许娇河走到门外,望着平静的河面平复心绪。
  她思索着扶雪卿要找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以及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想了半天,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待她回到屋内,工匠已经做完了手头的工作,提出告辞。
  ……
  送走工匠,许娇河犹嫌晦气,将桌上未喝完的茶水连着茶盏,一起扔进了废纸篓中。
  她忆及工匠那编排下流事的嘴脸,心中对扶雪卿的厌恶又加深几分。
  她想不明白抓人就抓人,说成小洞天的间谍也好,偷袭魔尊的叛族也罢——要编织罪名,用什么借口不好,非要用这种,带着暧昧和遐想的名义。
  怀着难言的心思,许娇河用清水仔细冲干净手,缓步走上二楼。
  她照例打开走廊最里间的房门,看看被她扔在卧房内的柳夭情况。
  木门吱嘎一声打开,却见纪若昙背着手站在窗前。
  在纪若昙从昙花真身蜕变为灵体的最初,尽管许娇河摸得到他、看得见他,但阳光洒落在他的身躯之上,总会呈现出一种朦胧不真实的感觉。
  此刻他如从前一般接受日光的照耀,许娇河却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灵体还是人身。
  她心中一喜。
  纪若昙越是强大,就意味着自己可以越早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不过许娇河依然记恨着纪若昙这三日以来的冷落。
  她故意款摆腰肢扭了过去,语气甜腻腻又阴阳怪气:“夫君终于舍得出来了?”
  许娇河总有一种本事。
  哪怕全部是自己的错,只要一觉睡醒之后,也就都变成了别人的问题。
  她理直气壮地想:纪若昙要她做出回答,她回答得也都是心里话。
  纪若昙能不能接受,是他的事情,自己又能如何?
  离开极雪境已过了三日,当时是她在这头拖着扶雪卿,纪若昙才能在另一边顺利拿到灵剑碎片。
  他回来不仅不感谢,还对自己摆臭脸,应承的事情也拖拖拉拉的,久不见做好。
  许娇河越想越不痛快,干脆再点他一句道:“我还以为夫君——”
  “你想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纪若昙转过身,打断了许娇河接下去的言语,也令得她的身形猝不及防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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