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130节
闻听得此言,那玄袍少年冉靖微微地眯了眯眼,终不再去看向楚维阳这里,沉吟了片刻之后回应着楚维阳的话,却又像是有这些言外之意一样,未曾将话说透。
“妖兽就不说了,甚么血煞道孽修,也伤不得离恨宫修士!况且,五毒道友,我是奉命而来,纵然路上再有甚么不谐,我可是奉着吾宗大长老的金丹法旨呢!”
“唔……”
眼看着楚维阳随声应和了一句,便又要继续开口来套自己的话。
许是冉靖这里也深知,不应该彻底将谈话的节奏落在楚维阳的掌控里面,一念及此,旋即一翻手,捏着一面鬼符看向楚维阳这里。
“说起来,吾宗大长老垂训于我的要务,实则在见到丹宗杜瞻道子,从他手里得到这面鬼符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再想着见一见五毒道友,也只是想着能不能有那查缺补漏、锦上添花的事情。”
说罢,迎着楚维阳的目光,冉靖反而将手中的鬼符又晃了晃,仿佛是唯恐楚维阳这里瞧不真切一样。
这是离恨宗的鬼符,内里封存魂魄真灵的篆纹禁制,亦是楚维阳驾驭着玄真宝鉴,由钟朝元的魂魄真灵完成封存的。
这一番话,冉靖几乎和明言已经没有甚么分别了。
楚维阳也方才彻底的抹去心头的迷雾,原来是因为鬼符的缘故,不知怎么着落入了靖安道城,许是直接落入了离恨宫大长老的手里,教大长老的心中有了疑虑,这才有了今日楚维阳与冉靖的见面。
想及此处,明白了这背后的虚实,楚维阳表面上的镇定与平和,便已经不全都是强撑起来的了。
迎着冉靖探寻的目光,楚维阳真个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贵宗的鬼符,道友是因为这个,有甚么事情怀疑上我了吗?不该这样的,我兼修着通幽鬼煞之法的事情,冉道友该听闻了罢?
早先时我的记勋皆兑换成了贵宗的鬼符,道城符诏之中皆有所记载,以冉道友的跟脚,不至于查不到,这一面面鬼符,来历可都干净的很呢!”
闻听得楚维阳这般坦然的言语,冉靖的脸上遂露出了尽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当然,当然,这些兑换的记录,尽都在道城的符诏之中,我奉着金丹法旨,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查到,可正因为能够轻易的查到,故而对五毒道友这里,才又有一问。”
闻听此言,楚维阳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
这不是他的习惯动作,但他曾经历历观瞧过了钟朝元的心神记忆,这是钟朝元往昔时常有的习惯性小动作。
“哦?冉道友有甚么问题,只消贫道知晓,但问无妨。”
闻听得此言,再看去时,冉靖脸上的笑容愈盛。
“……月……日,”冉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极准确的日期,“道友曾经又兑换过一枚柳木鬼符,一枚来自于靖安道城的柳木鬼符,对也不对?”
楚维阳听得真切,冉靖这里所问的,乃是他得到封存着钟朝元魂魄真灵的那枚鬼符的时间。
终至了图穷匕见的这一步。
闪瞬间的恍惚里,楚维阳兀自生出了感叹,他所感叹的,并非是冉靖找寻上门来的这件事情本身。
他所感叹的,反而是在此之前,左炎的上门道别。
他临走时曾经为得了却因果,而奉送给楚维阳的那块锈迹青铜,那块后天阴冥鬼煞之道宝材,足以炼入玄真宝鉴之中,教宝器更进一步,展现鬼煞之道的神秘莫测。
因果,因果。
楚维阳不禁思量,疑似兼修着《两仪应象妙微总示》与《盈空天书》的左炎,这位云浮宫的嫡传弟子,是否真个已经透过了那些许因果之力的显照,朦胧模糊的推演到了今日这般场景的些许轮廓与大略?
可惜,左炎已经辞别,远行而去,这注定是楚维阳短时间内无法得到的答案。
也正此时,一闪瞬间过去,楚维阳灵台上道图洞照灵光,将繁复心绪闪瞬间尽数镇压抹去,心绪清澈之间,楚维阳遂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冉靖这里,然后点了点头。
“对,就是那一日,我兑换了一枚鬼符来着,说来也奇,自那日之后,再未曾从靖安道城的名录里兑换得鬼符,再后来,便是被差遣去了宝瓶江畔,遂是至于今日了……”
这般轻声感慨着,楚维阳与冉靖已经缓步抵至了楚维阳的庭院门口。
自始至终,楚维阳的一切情绪与动作,都显得是那样的自然。
他不假思索的扬起来手,指尖轻轻撩动的闪瞬,似是捏了甚么咒印,又似是甚么动作都没有,便这样直直的刷落。
灵光兜转之间,那紧闭的门扉已经洞开。
“冉道友,请!”
话音落下时,也不知是对于身怀金丹法旨的自信,还是在和楚维阳这短暂的交谈之中,冉靖自觉地已经从他的言语之中猜度出了甚么样的真相来。
这闪瞬间,他竟点了点头之后,先一步在楚维阳的前头,直接推开门扉,走入了庭院之中。
瞧着冉靖的背影,这一闪瞬间,楚维阳曾经有过念头的动摇。
但这样的悄然的杀念未曾展露,便先一步被道图镇压了下去,紧接着,楚维阳的袖袍之中,那玄真宝鉴在倏忽间洞照出明光来。
宝器被楚维阳紧紧地扣在掌心之中,下一瞬,那明光兜转着,倏忽间,黄铜宝镜陡然凝练成一点灵光,然后遁入了楚维阳的掌心大窍。
作为现如今的楚维阳,不论是他炼气期的境界,还是只粗具器胚状态的全数法器,实则都做不到能够被楚维阳纳入丹田之中养炼的程度。
若要做到这一步,至少需得楚维阳晋升入筑基境界,而那宝器之中的篆纹,也自成道法之数,兜转圆融,从器胚状态蜕变,成为真正意蕴圆融的极品法器。
至于真个走到道法与宝器相合的状态,两者皆需更进一步,修为上要抵至丹胎境界,宝器也许进一步蜕变,化作法宝之元胎,承道之器胚。
彼时,宝器养炼在道与法凝练成的光晕之中,其形其质,实则已经是金丹境界某种玄妙的提前预演。
而此刻,那面玄真宝鉴化作灵光遁入楚维阳的经络之中,这不是楚维阳的修为与宝器的品阶已经达到了支撑这一步的底蕴,实则是那块鬼煞道宝材的炼入,教这件宝器得以短时间内发挥出阴冥类宝器的特质。
下一瞬,玄真宝鉴化作的灵光,倏忽间沿着楚维阳的周天经络兜转,猛地悬照在了楚维阳的灵台上空。
《尸解炼形图》虚悬在泥丸宫天顶,此时间尽数隐没去了魂魄灵光,维持着楚维阳念头的清明,却也任由那太阴通幽玄真宝鉴自灵台之上,一点点垂落着属于鬼煞道法的灰黑色幽光。
乍看去时,那幽光恍若星海悬照,一道道灵光里,尽都是蝌蚪文字一般的篆纹虚悬,彼此牵系之间,演化着通幽符阵的玄奥。
与此同时,楚维阳复又暗自逆练着嫁衣秘法。
霎时间,伴随着楚维阳也一步迈出庭院之中,伴随着那门扉的闭合声音。
楚维阳的气机陡然间大变!
眉心处,属于神形与魂魄的磅礴灵光几乎要映照入现世中来,与此同时,钟朝元的神念气机,与楚维阳这自镇魔窟中走出,一路行来,渐次养炼成的蛮霸意蕴,皆尽交缠、熔炼于一炉。
下一瞬,不等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楚维阳反手一把摁在了冉靖的肩膀上。
“说!谁教你这样找上门来的!太冒失了!”
第152章 漫匆匆形影奔波
事实上,当楚维阳的身上显照出属于钟朝元的神念气机的时候,冉靖便已经深信了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嫡亲师兄。
与此同时,那悬照在冉靖泥丸宫内灵台上空的金丹符诏,也随着气机感应,洒落了几若无尽的灰黑色幽光。
那是道与法的共鸣,是来源自一位金丹大修士气韵的认可与盖棺定论。
一念间,冉靖心神激动,咧着嘴,几乎要大笑,几乎要尖叫起来。
可下一瞬,随着楚维阳的手带着重重的力道,狠狠地摁在冉靖的肩膀上,倏忽间,又听得了自己师兄那甚是焦急的声音,于是,冉靖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僵,反而懵在了原地。
“我……”
他颇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自家师兄的焦急源自于何处。
可还没等他温温吞吞的将话说出口的时候,楚维阳这里,便已经是连珠炮弹似的,将话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
“是谁让你来的?是师尊?他老人家可曾教你这样直接登上门来见我?
我想想,最一开始的时候,师尊是怎么发觉的,是柳木鬼符对不对?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是谁将鬼符教给师尊的!
一因生,便一定会有一果来应,可到底因着那面鬼符,关乎到了我是否还活着的事情,师尊遂也不得不差你前来。
可人家等着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就须得是窥一窥这内里的跟脚!瞧一瞧这说出证道事机的人,到底是散修还是大教门人!
你我才甚么样的境界,你我都不值得人算计,如是落子不着痕迹,便一定是有大谋算,你来见我,却要累及师尊了!”
如是一通话,等楚维阳说罢,落到冉靖的耳中时,几乎教冉靖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这一闪瞬间,他再看向楚维阳这里,只觉得不只是外相的变化,连带着自家嫡亲师兄的行事风格与心性,尽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仍旧有着往昔时的肆意气韵,可倘若是昔日的师兄,只要有着与人决死的胆气与心魄,便绝对不至于将这背后的鬼蜮伎俩、阴谋算计,尽数都推演到这般洞观全貌的地步。
可是这样的困惑刚刚从冉靖的心中涌现出来,旋即又被冉靖抹去。
思量来,有这样的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早先是冉靖随侍在离恨宫大长老的身侧,一来二去,也算是知晓了师兄这里的遭遇。
他无从猜度,一个人在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连魂魄真灵都被封禁在了鬼符之中,复又侥幸挣脱出束缚,反向夺舍了另外一人,得以于尘世接续生路之后,该会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但冉靖能够明白,反复越过生与死,那无边的恐怖之中,带给人的一定是发源自根髓处的蜕变与升华。
有变化是正常的,没有变化才不正常!
甚至,冉靖觉得,这一桩生与死的蜕变,实则更教自家师兄的行事方式也成长了许多。
一念及此,冉靖终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怕甚么!师兄,无需顾虑这些,咱们离恨宫门人,还怕甚么旁人的阴私算计?你在天武道城再继续待下去,也没甚么趣意可言了,不如与我一同回返靖安道城,到时候师尊当面,许是师兄这一身修为,都有恢复的希望。”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遂松开了摁在冉靖肩膀上的手,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起先时是抿着嘴沉默着,最后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楚维阳喑哑的声音几乎像是呢喃一样,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要将道心撕裂去的痛苦。
这尽都是封存在楚维阳道心之中的真正情绪,不过是通过嫁衣秘法,嫁接在必要的时候,刻意的展露出来而已。
闻听得此言,冉靖终于大惊失色。
“怎么……师兄这话从何说起?”
楚维阳指了指自己,声音之中满是无奈与落寞,又颇带着些看破世情之后认命的坦然。
“那一日里,我以残魂夺舍,已然是向死而生求得生机的逆天之举,这接续尘世路,实则我已非我,离恨宫的道子大师兄已经死在了那一日,我若回返,宗门之中总有昔日里觊觎我底蕴的人,这不是你或者是咱们师尊一人之力便可庇护我周全的。
这其二,天底下的因果与命数,尽都说不清楚,我夺舍这人的跟脚,也有问题,身上的法统,有很大的问题,可我彼时乍一夺舍,神魂不稳,再想着散功重修,便是取死之道,于是,我又不得不接续了这一身的法统,接续了那必然的法统因果。”
到底是圣地大教出身,楚维阳这里只寥寥数句,落在冉靖的耳中,便已经教他想象出了那艰辛的朦胧轮廓来。
也正是思量到这些,冉靖遂也明白过来,缘何楚维阳要说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了,缘何自己这样径直找上门来,有泄露去师兄跟脚的可能,教他这样焦急。
原来自己所以为匆匆路过的客居之地,已然是师兄如今寄居的天地寰宇。
没来由的悲怆情绪霎时间席卷了冉靖的道心之中。
瞧见冉靖这里已经开始不自然的抽动起鼻翼来,原地里,楚维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遂也轻轻地松开了掐捏的法印。
用药,效用恰到好处就可以,否则过犹不及。
眼见得,冉靖这里已经七情上面,楚维阳兀自皱着眉头,像是在思量着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