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97节
说到这儿的时候,楚维阳与青荷姑娘摇晃着手中的玉符,打开门扉的禁制,已经立身在了庭院之中。
院落幽寂,霎时间,又像是与那厮杀的血腥战场多隔了一层。
肉眼可见的,青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楚维阳遂也将那枚木匣翻出,递到了青荷手中。
“不晓得有没有甚么大效果,只是这静心的丹药,想来你比我更需要,再有今日城头上的情形,我若是一个救不及,许你已经身首异处;事关生死,还是慎重些罢,不必在意我,若这些死相便能动摇我心神,早在镇魔窟中,我便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了。”
说及此处,楚维阳忽地抬起了手来,他稍有些粗糙的指尖按在了青荷的眉心处,一点点揉捏着青荷的眉心,帮着青荷姑娘将那最后的皱褶舒展开来。
霎时间,七情消去,复又七情上面。
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遭遇,登时间,青荷姑娘悸动的道心之中,那曾经源自于百花楼的诸般曼妙法门,尽都被青荷姑娘忘却了去。
闪瞬间,她的心神之中一片空白,整个人懵在了那里,只剩了脸颊一点点变得绯红起来。
与此同时,楚维阳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许是近几日里常常教楚维阳回忆起镇魔窟中的生活,许是一场生死斗法也并没有楚维阳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
他的声音愈发语重心长起来。
“咱们俩头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实说印象都不大好,你一门心思的想要算计我,我也不止一回真个想过要杀了你……当然,事情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你后来又曾说过,要我见你见你的心意……我也尽都见了。
一直到今日,仔细回想起来,你帮了我也不止一回,所以我想着,也是能帮就多帮一帮你的,丹药甚么的,莫在心里惦念,生死斗法本也不是你们百花楼一脉擅长的事情,若是道心疲惫了,便与我说,不要硬撑。”
说罢,青荷姑娘的脸已经烧得厉害,她先是极尽羞涩一样,猛地低下头去。
“嗯,奴婢知晓了。”
紧接着,她又不知想到了甚么,竟挣脱了楚维阳的手掌,整个人贴靠进了楚维阳的怀里。
她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低沉,几若是呢喃的梦呓。
“主人,你这会儿若是筑基境界,那该多好……”
……
“你已是八炼丹胎的境界了,离着那一步,已不算远。”
外海深处,海底蛇窟之中。
湍流席卷着海底的泥污,晦暗的雾霭将之尽数笼罩,那连绵许久的雷鸣声,似是已经消弭了一阵。
这会儿,蛇老拄着乌木蛇杖,正立身在莫岛主的身侧,用意味莫名的笑容看向莫岛主。
金大境界化形大妖的眼力自不会有假,这会儿,莫岛主已经稳稳地驻足在了八炼丹胎的境界,她脑后悬照着的光晕已然见得几分凝练,那灵光兜转间,仔细端看去,也愈发契合着圆融意蕴。
但这天底下的捷径,具都有远超寻常的代价存在的。
莫岛主修行的分明是血煞道法门,是以炼化妖兽血脉而奉己身,可此时间看去,那属于妖蛇的细密鳞片已经从腰肢处往上蔓延开来,如今连莫岛主细长的脖颈上,也尽都是鳞甲显照。
仔细看去时,下巴的边沿上,也渐渐地有着层层角质凝炼,像是要继续朝着鳞甲演化而去。
似是察觉到了莫岛主的想法,这会儿,蛇老晓得愈发和蔼。
“放宽心,放宽心,要我说,你那劳什子血煞道,本就不是甚么通衢的路,既然沾染了吾族血脉,先化出本相来才是正经道理,到了最后那一步,你甭管是想要化龙,还是想要再从吾族本相中化出人形来,都由你,到了那一步,尽都由你!”
话是这样说,可原地里,莫岛主沉默不语。
她先是环视了一圈偌大的蛇窟,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连她都有着这般夸张到几乎梦幻的修为进境变化,此时间蛇窟里因为驻足在丹胎境界而显照出半人半妖的身形也愈发多了起来。
可莫岛主还未痴傻,她清晰的记得,最开始那几个早就驻足在丹胎境界巅峰的妖修,不知何时起,一个个的尽都在雷鸣声中、在层叠雾霭里,身形消失了去。
最后,莫岛主的视线落到了蛇老的乌木蛇杖上面。
凝视着杖头处的蛇雕,这一眼落下,恍惚之中,莫岛主几乎有一种是在和活物对视的错觉,而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那杖头的蛇雕上,蛇头处展露出一双猩红的蛇瞳,仿佛是早先雕琢时,便将那赤红的宝石镶嵌在了其中。
可莫岛主同样清晰记得这乌木蛇杖的原本模样,早先时,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双猩红蛇瞳,这也不是甚么寻常的手杖,这是蛇老的证道法宝,是承载着他道果的宝器,这其中的任何变化,都是在直指蛇老的本质!
霎时间,莫岛主像是想明白了些甚么,她忽地笑了起来,哪怕面对的是一位真正驻足金丹境界的老怪,却仍旧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金丹境界化形,我果真还有命,走到金丹境界化形的那一步?”
话音落下时,蛇老稍稍抽动了下嘴角,但他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一瞬间的沉默,仿佛已经是某种默认。
紧接着,蛇老遂笑得更和蔼起来。
“莫岛主,这人……我听说,这人也不止是为自己而活着的,就像是小老儿,拖家带口的,这些年想做点啥,都得先惦念着蛇窟;成不成金丹,还得看命,可是莫岛主不想着为莫家报仇雪恨么?百蛇列岛可是教人尽都烧成了白地,只剩了你一人活下来。”
于是,莫岛主脸上的讥讽笑容消失不见了,而蛇老也笑得愈发和蔼起来了。
轻轻晃动着手中的乌木蛇杖,那闪瞬间的灵光兜转,蛇雕竟真个活动起来,哪怕蛇老仍在晃动,那一对猩红的蛇瞳却始终看向莫岛主这儿。
紧接着,蛇老的催促声响起。
“若是歇息好了精神,就继续诵念罢,时间不短了,也快到了要与他们见真格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晦暗的雾霭复又蒸腾而起,那连绵的雷鸣声,再一度轰响起来。
“噬心唤命咒——”
“九层蚺台上,八宝蟒宫中。”
“化千相而驻庭昌,演万变而号丹霞。”
“过外海遂交济水火,出蛇窟是鳞圣化身。”
“元门掌法,入玄立教。”
“因是血裔,噬心唤命。”
“至远至近,至祖至圣。”
“庭昌山道宫化灵丹霞蛇君老母。”
“至远至近,至祖至圣。”
“庭昌山道宫化灵丹霞蛇君老母。”
“至远至近,至祖至圣。”
“庭昌山道宫——化灵丹霞蛇君老母。”
第106章 九层蚺台闫见微
靖安道城。
城外,厚重的水汽雾霭交缠着血腥气息,正此时,伴随着一道破空声响起,遂见一道丹青画卷将雾霭割裂,仿若是层叠的经幢垂落,再看去时,已然能够清晰的看到又一道巨浪由远及近的打落而来,那汹涌的海水壁垒,正连绵的散发着轰鸣声。
这会儿,几乎已经有凶悍的妖兽,能够在窥见修士踪影的时候,以蛮力从海水壁垒的束缚之中挣脱开来。
面对着四面八方汹涌席卷而来的杀伐攻势,脚踏在水火太极上,闫见微一派宗师气度,霎时间扬起手再垂落下来的时候,便是漫天的丹红与天青颜色交织,仿佛要将天与地尽都当成是画纸,描绘着瑰丽而隽永的山河。
那似是而非的宝图上,焰火灵动,水意厚重。
正此时,倏忽间,闫见微的身形猛地一颤,狂风透过水火两相的缝隙席卷而来,霎时间吹拂起他凌乱的头发,遂露出了他刻意遮掩起来的脸颊。
这会儿仔细看去时,闫见微那苍白的脸颊上,不知是因为甚么缘故,竟有着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显照着,那些纹路极其细密,不时间更是在彼此交织着。
乍看去,竟有几分蛇鳞模样。
正此时,伴随着闫见微的身形颤抖,似是有不受控制的血气朝着闫见微的头颅狂涌而来,这会儿再探看去时,那暗红色的纹路上一道道灵光兜转而过,更像是有一条无形无相的蟒蛇,从他的脸颊上爬过,复将那痕迹的变化深深地烙印在血肉里。
霎时间,闫见微手中的法印变化也因着那痛苦的颤抖而顿住。
半悬空处,那丹红与天青颜色,便在层叠的雾霭里溃散开来。
唰——唰——唰——!
法力失控之后剧烈的涌动声音,几乎化作了最汹涌肆虐的风暴。
起先时,是那厚重的天青色水意垂落,江山雨落,似是滴滴甘霖都有万钧之力!
紧接着,是漫天的丹红烈焰溃散,陡然间将那天青色水意化作甚么油脂酒浆,倏忽间燃爆起来!
轰——!
倒也是歪打正着,失控的水火两相以最为残忍的方式将袭杀而来的妖兽屠戮殆尽,可同样的,失去控制的法力风暴,也将闫见微的身形裹挟在其中。
筑基境界,到底只是脚踏法力灵光才得以凌空而立,自身并无步虚的玄奇神通。
此时间,脚下失了接力的依凭,那丹红色的熊熊法焰先是将闫见微的衣袍烧灼的灰黑,紧接着风暴兜头击来,便要将闫见微从半悬空打落。
也正此时间,忽地有凄厉的鬼啸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还未见得变化在哪里,恍若是身坠鬼蜮的阴冷感触便将闫见微环绕。
漫天的焰火再汹涌,没了闫见微法力的灌注与支撑,到底是无根之木而已,伴随着鬼煞阴风席卷而来,只眨眼间,便将那焰火扑灭。
直至此刻,将闫见微驾驭着灵光,复又立身稳牢后,才听得不远处传来钟朝元的声音。
“道爷也是奇了怪了,宝瓶江畔咱俩打照面的时候,还是棋逢对手来着,怎么自打进了道城,这灾劫开始,你便似是害了甚么大病,眼见得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怎么着,看今日这阵仗,若没有道爷出手,你还真打算死在这儿?”
正说着,钟朝元的声音愈近了些。
原地里,直立身牢稳已经耗尽了闫见微的力气,这会儿,他愈见身形颤抖起来,肩膀已经抖得筛糠也似,哪里还有功夫去收拢头发,遮掩那苍白脸颊上的蛇鳞纹路。
“你这——”
果不其然,钟朝元仍旧带着讥讽的语气正准备要说着甚么,可立身在近处里,一眼正看到那蛇纹,离恨宫大师兄的声音忽然间顿住。
他咧了咧嘴,似是要笑,又紧紧地抿起;挑了挑眉头,紧接着又皱起眉心来。
那闪瞬间,惊诧的钟朝元像是把他能够做出来的表情尽都做了。
许是因着曝露,这会儿,闫见微的脸上满是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他只是这样看着钟朝元,用一种极复杂的目光看着钟朝元,紧咬着的牙说不出半句话来,肩膀仍旧在颤抖着,在幽冷的阴风里,他的身形愈发僵硬起来。
“难怪,这般看,你入得道城之后的变化,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嘿!你这是背地里偷摸的修了甚么血煞道一类的孽法?不,再怎么样论算,庭昌山法门都比之高明太多!
那么你是修行庭昌山法门导致走火入魔了?是妖兽血煞不受控制,开始反噬你周身经络?也不对,你修的不是那套演灵咒,你修的是玄家黄庭与玄阙间水火铅汞调和的功夫。
怪哉!怪哉……等等!为何是蛇纹?这外海妖兽万千之众,星海之数!缘何是蛇纹?缘何近日里斩的也是妖蛇多?哈!不会是……闫见微,不会是你们庭昌山的法统外泄了罢?”
话说到最后,钟朝元的脸上也丝毫不见了讥讽与嘲笑神色。
他神情凝重的看向闫见微,仿佛是在面对甚么比之身处的灾劫还要严峻的事情。
可是闫见微仍旧在战栗着,紧咬着牙,分明数次扬起了下巴,却甚么声音都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