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 第18节

  口中甜蜜香醇的味道渐渐散开,透着一股清香的花香,入口即化,但这般甜滋滋的东西怎会是周始口中的毒药,她才不信呢。
  楚慕瞪他半响无果,只能低着头,自个小声嘟嘟囔囔说:“阿始骗子。”
  臭阿始,又想骗她,明明是糖。
  ——很好吃的梨花糖。
  月色越发澄亮,天已越发晚了,他独自靠着栏台上,“楚慕,明日天亮,我们便起程离开常州吧。”
  “好。”楚慕自然没意见,她恨不得早点回到鄞州呢,没有人会不想回家,她想,周始应也是想的吧。
  他又如之前般问她:“怕吗?”
  她亦如之前那般回答,“不怕的,阿始,有我在,你也不用怕。”
  若可以,她也想帮他,照顾他,无论这一路会有多么艰辛,那么不容易。只是,她明明说的那么认真,周始却还在笑她傻。
  遥遥栏台上,对影成双,张子澄见一人笑得弯腰捂肚,一人气得双手插腰,不免揺着扇子挡住眼睛,直呼:辣眼睛!饱了!
  后来回屋里歇息时,周始将整包梨花糖全留给了她,他说他不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还叫她夜里不要贪吃,少吃,否则坏牙了他可不管了。
  …………
  天刚拂晓,浓雾蒙蒙,城门刚开一辆马车飞快驶出常州城,往南边去了,不多时张子澄骑着马领着手府下的人也出了城,与周始他们的方向截然相反。
  一路向北,一行人刚进郊外林中,张子澄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紧拉缰绳,迫使马儿停了下来,身后几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有人唤道:“门主。”
  张子澄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袋钱,伸手往里一抓,数十个大小相同的铜板飞快掷出,分别往不同方向发去,他先发制人,一瞬间,五六道黑影陡然从树上显出原身。
  可当他看清领头之人后,心却猛然不安了起来。张子澄蹙起双眉,“刘承易?你不是去边境了吗?”
  “你怎会来此?!”
  刘承易看着衣袖上被划出的口子,冷笑一声道:“张子澄,我若真去了边境,是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子澄露出略微严肃的表情,“说清楚。”
  天色清明起来,刘承易笑容清晰,他轻叹一声,语调略显怀念,“这打小啊,在楼里就属你们俩关系最好,我知道他救过你的命,你向着他,帮他挺他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真当我有那么蠢,会信你的话?”
  “周始他,现在应该还在常州那边吧?早上刚出的城,我猜人还没走远呢。”
  此话一出,张子澄算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神色微变,抿紧双唇:“你派人跟踪我,还是说我身边有你的人。”
  刘承易摆手一笑,“子澄,大家都是十方楼的人,这话谈不上。不过还是多亏你,不然这小子可难寻了。”
  张子澄闻言冷哼一声,“你找他有何用?不如回你的四门去,把四门管好了。”只凭刘承易一人,他倒不怎么担心周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周始的能耐,只需拦住他们,不出一日,周始的踪迹便难寻了。
  “回四门?”刘承易眉头一挑,“我义父人都死了,我回去又有何用?”
  他手里的长剑吞吐着光芒,明晃晃的宛如一条毒蛇,“是他杀了我义父吧,十方楼的规矩是取而代之,他把上一任门主弄死了,我若想做门主,我就要弄死他。”
  张子澄眼中掠过一抹嘲讽,“看来你还是为了门主之位。”
  “那又如何。”刘承易不以为然,笑道:“反正周始,我是一定要杀的。”
  张子澄亦是一笑,他摇摇头,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他要死要活,我管不住。可今日我不会让你过去,何况单凭你,也杀不了他。”
  十方楼高手如云,数不胜数,可在已知的门主中周始排行虽小,武功路子却不逊色于任何一人,在楼里也算佼佼者。
  一个刘承易,还不足以令他畏惧。
  刘承易自然也知自己不敌周始,所以这些天在常州,他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急迫,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我是杀不了他,可大楼主不是傻子。在你出楼不久后,她便派了有龙护法过来。”他轻抚剑身,手指轻轻一弹,顿时,一声清脆的铮鸣声响起,“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把周始的消息悄悄送了过去,你说他们俩对上,应该会很精彩吧,可惜咯看不到了。”
  张子澄盯着他一言不发,刘承易又自顾自地说:“我们的六门主对上十方楼第一护法,强强对决,你说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有龙是大楼主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忠心耿耿,平日极少出手,他刀法奇特,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周始若是对上了他,怕也吃不了好。
  张子澄闻言顿时怒瞪,他的名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刘承易!我看你是活腻了!”
  刘承易却还是笑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更盛,“哦,听说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啊?”
  张子澄双眼一眯,拨出剑来:“你还真是在找死啊。”
  话落,两拨人一触即发。
  而另一边的山道上到底十分静谧,除了呼呼风声,便是马蹄落下的声音了。
  周始坐在马车外赶车,车帘晃动,楚慕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她手里拿着汤婆子,放在周始身旁问,“阿始,你冷不冷?”
  这天虽在渐渐回暖,可总在车外吹风怕是会受寒,楚慕歪着脑袋看他,眼底掠过一抹忧色。
  “不冷。”少年慢悠悠地赶着车,马车正平稳而又缓慢驶着,十分惬意,他偏头睨楚慕一眼,语调懒洋洋的,“从常州到晋阳,一路要经过大大小小十几个镇子,路途遥远,这一路上恐怕有的受了,咱们不妨走慢一些,路上吃好喝好玩好,慢慢的走,如何?”
  说着他又补了句,“反正一年之内,准能送你到鄞州去。”
  楚慕盘早就算过了,这一路不管怎么走都需花上一年时间。从玉阳关到常州,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上,等到了晋阳,之后还要过商都、江州,最后才到鄞州。
  这一路还远着呢。
  她将汤婆子放到周始怀里,“好,我听你的阿始,天冷,你记得捂捂。”
  怀里一片暖意,周始垂眸,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篆着小片阴影,他低低一笑,一只手抚在汤婆子上,对楚慕说:“今儿起的早,你进去眯会吧。”
  今儿天还没亮,两人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常州城。楚慕确实有些困倦,她昨夜躺在床上根本没睡着,今早倒是想睡的厉害。
  小姑娘软软应声,又重新回了车里。
  马车缓缓行驶,这天却逐渐暗沉下来,天边乌云压境,将光亮点点吞噬,四处闷的厉害像是要下雨了。
  楚慕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模模糊糊醒过来时发现马车停了。她揉着眼起来,外头静悄悄的,唯有雨声滴答不停。
  雷声轰轰,楚慕吓了一跳,她悄悄掀开窗纱一角,外面雨丝如线,来势汹汹,似是将他们困在了此地。
  她放下窗纱,车内不见周始身影,外头下着这般大雨,他不会还在外面吧?
  楚慕立即找出一把油纸伞,掀开车帘往外瞧去,车外不见周始身影,楚慕正想呼唤,眼眸微抬,到了嘴边的话却迟迟没有喊出声,她握紧手里的油纸伞,心紧紧一缩。
  马车停在林中,雨势颇大,马车不远处围着一排黑衣人,这些人个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色劲衣,手执长刀长剑,叫人看不清面容。
  可楚慕心里却知,这些是十方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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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风雨阻
  ◎周始,你给我撑住了!◎
  远山雾霭,雨声沙沙,暗沉的天随着这些人的出现越发压抑,乌云密布,由淡及浓,这雨是愈下愈大了。
  十方楼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楚慕想不明白,她正不知所措着,倏忽一道黑影从车顶跳下映入楚慕眼帘,那人挡在她面前,也将她的视线遮掩。
  一身黑衣,甚是抢眼。
  周始急急侧过身,看向楚慕,他一身都被雨打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瞧着略显几分狼狈,少年白净隽秀脸上全是雨水,顺着弧度缓缓淌下,楚慕见状连忙迎上。
  “阿始,你有没有事!”
  她急着要出来,周始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回马车里,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别出来,快进去。”
  楚慕紧紧咬着嘴唇,“可、可这些人?”
  马车四周都被黑衣人围住了,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十方楼突然派出这么多人,定是冲着周始来的,他一个人,又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大的雨他们怕是连跑都不好跑,这该如何是好啊。
  周始神色始终很淡,他揉了揉楚慕微颤的手,他的手很凉,少年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在车里不要出来。”
  “那……你要小心。”楚慕微微颔首。
  她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忙,一不小心恐怕还会添乱,现下只能在车里,乖乖等周始回来找她了。
  只求周始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周始递给她一把匕首,还是上回那把,他说:“你自己也小心点,乖乖等我回来。”
  “嗯。”
  楚慕接过匕首,还想说些什么,车外的木门已被周始一把关上,车帘微微晃动,连外头的雨声都变轻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惊雷陡起,雨帘连连,周始冷眼睨着这些黑衣人,一把抽出腰间软剑,泛着寒意的剑身在雨中微打了个弯,铮铮作响,他望着中间那道高大身影,冷冷一笑:“有龙护法,真是许久不见了。”
  有龙体形魁梧,身高八尺,一件宽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手里拎着把大刀,如镜般的刀身明晃晃十分刺目,他这人最不喜废话,把刀往前一举,便道:“六门主,大楼主有令,着你速速回楼,我等是来接六门主回楼的。”
  “还请六门主与我等回去。”
  他字字清晰,声音里透着一丝强硬。
  周始却轻嗤一声,悠悠道:“请我回去却来这么多人,护法您还真是费心了啊。”
  话峰一转,周始勾起唇笑道:“但若是我执意不回,护法想如何?”
  他道:“直接把我抓回去吗?”
  有龙眸色一深,抓紧了手中的刀,他早知周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六门主,请不要让我们难办,如今四门主下落不明,你理应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刘成死了,与我何干?”
  周始闻言双眼微微眯起,周身顿时生出阵阵杀意,有龙神色不改,声音极冷:“他可是你义父!”
  他话音刚落,陡然静了下来,在这一刻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阴冷几分,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而周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仰起头大笑了起来,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拔出刀剑,对准周始,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有龙,我不回十方楼。”
  他说着抬起手中剑,目光冷冽:“有本事便亲手把我擒回去,不然就把命留下吧。”
  “六门主,这可由不得你了!”有龙用力握住刀柄,眼里战意已起,随即冷喝一声,“我要活的!”
  言毕,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脚下泥水水花四溅,漫天大雨轻盈落下,落在眉眼,流进衣襟,处处透着一丝清凉。
  周始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杀人,是种什么感觉了,似乎是滚烫的血如火星般溅在脸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灼着那块肌肤,每到夜深人静时便隐隐泛起痛感。
  又像是这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偶尔打个寒颤,便再寻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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