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难道小孩长大了,他们就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对对方毫无保留了么?戚唯冷的表情带上了一丝的惆怅,和凯撒一起端起了粥碗。
  “你还走么?”在尴尬的气氛下吃完了早饭,凯撒看着戚唯冷淡淡问道。
  “走?去哪?”戚唯冷被凯撒问的莫名其妙、
  “当然是和克尔温一起去航海。”凯撒放下手中的碗,直视戚唯冷:“下次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好去送行。”
  “……”知道小孩还在生着自己的气,戚唯冷心中却是腾地松了口气,他想着大概是因为生气,凯撒才会出现早上那样的情况吧?
  “不走了。”戚唯冷只好放下甚至身段继续安慰他的小宝贝儿:“我都做了保证了——这次绝对不走了。”就算他想走,以现在王城内复杂的局势也不敢走。亨利已经摆明了活不长了,若是他现在离开,恐怕就是把王位拱手相让。
  “我想去看看国王。”戚唯冷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亨利父皇了,早在瑟琳娜死去之时,这个男人就从亲人变成了仇人:“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节哀。”凯撒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他清楚戚唯冷对亨利没什么感情,但那人毕竟是戚唯冷的父亲。凯撒从小就没怎么尝过亲情的味道,他那个早逝的母亲带给他的,只是如噩梦一般的回忆。
  “没事。”戚唯冷平静的笑了笑,他站起来走到凯撒的身边,像往常一样抚摸着凯撒的头,却在手放上去的那一刻发现……小孩的发丝早就不像以前那么柔软了。
  是真的长大了吧?他的凯撒。戚唯冷心中突然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小心翼翼养了许久的花,某一天突然被人拔了一样。
  “早去早回。”凯撒任由戚唯冷的动作,他沉默了半响,还是从嘴里憋出了四个字。
  “好的。”戚唯冷笑道:“等我回来吃晚饭。”
  穿好了外套,戚唯冷没有带仆人就一个人出了门,他现在的地位随着亨利越来越差的健康状况也水涨船高,再也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看——毕竟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他一个继承人。
  通过了几道关卡,戚唯冷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亨利,当然,同时进入他视线的,还有那个摆放在床头,精致无比的陶瓷花瓶。
  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在戚唯冷的眼神里滑过。
  “你来了。”亨利的声音难听极了,这两天他不幸患了风寒,可算是病上加病。
  “是的,父皇。”戚唯冷低声应道。
  “过来让我看看你。”亨利对着戚唯冷招了招手。
  “是。”戚唯冷对亨利可谓是言听计从,他几步走到了亨利的床边,转过身让亨利可以更容易的看到他。
  “诺尔森……”亨利喃喃。
  本该是父亲情深的画面,却在亨利看到戚唯冷转过去的脸时彻底被打破了,只见原本奄奄一息的亨利却突然来了活力,像是见鬼了一般大声尖叫了起来,甚至直接抓起放在床头的药碗朝戚唯冷扔了过来!
  被突然袭击的戚唯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亨利一下子扑倒到了地上,他的后脑勺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鬼!!鬼!!!”亨利面目狰狞,用手死死的掐住了戚唯冷的颈项:“你这个鬼别想害死我!你这个恶鬼!!”
  本该虚弱无力的亨利,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力气,竟然戚唯冷一时间没有力量挣扎开来。在门外站在的守卫听到这样巨大的声响,急忙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后干净把亨利从戚唯冷身上拿了起来。
  在亨利被重新抬回床上的那一刻,戚唯冷终于知道了亨利失常的愿意,他听见那个曾经无比高傲薄情的国王,几乎是在用哭泣的语调哀求:“瑟琳娜,别杀我,我不想死,瑟琳娜……”
  原来,是把他看成了他的母亲么?戚唯冷捂着被掐的红肿的脖颈,却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瑟琳娜,若是你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亨利这样的下场……也该瞑目了。
  在见了戚唯冷一面之后,亨利的病情意外的加重了。他现在看到的来找找他索命的幻觉不再是模糊的鬼影,而有了具体的形象。瑟琳娜,那个已经死去的,和他曾经有着二十年婚姻的女人,成了亨利主要的噩梦来源。
  即使睡着了,亨利也会梦到瑟琳娜来找她复仇,她的指甲会死死卡住自己的颈项,抹着口红的唇就像刚刚吮吸了鲜血,她在他的耳边不停的重复:“亨利,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那么的爱你,亨利,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到死都恨着你……”
  睡不好,吃不下,身体上的疼痛也无法得到缓解,亨利很快就消瘦了下来,和曾经发福的中年人模样呈现出了鲜明了对比。
  亨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神志稍微清明的时候,他就会将伊薇特叫到他的身边,到现在,只有伊薇特温柔的声音和微笑才能缓解亨利心中的绝望。
  “伊薇特,我是不是要死了?”病重的亨利十分悲观,他握着伊薇特的手,吐出腐朽的气息:“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陛下。”伊薇特看着亨利的眼里满是柔情,她用手抚摸着亨利的脸,轻声安慰:“不会的,陛下您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不,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亨利沉默了片刻后,艰难道:“可是我只有一个儿子,诺尔森不会原谅我的,是我杀死了瑟琳娜——他一定会在我死后报复我,伊薇特,我该怎么办……我的尸骨难道都不能安稳的躺在棺椁中了么?”
  “……”伊薇特听到这句话,眼神忽的闪了闪,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往日深情款款的模样,她对着亨利道:“陛下……您真的不喜欢诺尔森殿下么?”
  “我不喜欢他!”亨利说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他长得太像瑟琳娜了……每次看到他,就像是……”就像看到地狱里的瑟琳娜在向他索命!后面的话亨利并没有说出口,可伊薇特已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陛下,其实伊薇特有件事情一直瞒着您。”伊薇特最终还是缓缓的开了口,她看着亨利被病痛折磨的脸庞,就像在说一段早就背好的台词:“您的儿子……不止诺尔森一个。”
  “什么?”亨利一愣:“难道你……”
  “不,不是我。”伊薇特道:“您还记得,您曾经宠幸过宫里的一个女仆么?”
  “女仆?”亨利一愣,不太明白伊薇特的话。
  “她生下您的孩子,叫做凯撒多诺顿。”伊薇特的语调平缓,就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那个孩子今年十五岁,我见过一次,和年轻时候的您,长得非常像。”
  “什么?”亨利猛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陛下。”伊薇特露出一个哀伤至极的表情:“我多么希望,您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您是这样的优秀,让卑微的我根本没有勇气拥有全部,如果我可以给您生一个孩子,那该是多好的事……可是……”
  说到这里,伊薇特控制不住情绪似的抽泣了起来。
  “伊薇特,别哭了……”亨利急忙将自己的爱侣搂入怀里,他抚摸着伊薇特被泪水润湿的脸,认真道:“我最爱的只有你……那个孩子在我心里甚至比不上你一根指头,可只要不是诺尔森继承王位……谁都行……谁都行……”说到后面,亨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开始不停的咳嗽,直到伊薇特喂他喝了一杯水。
  “陛下,您好好睡一觉吧。”伊薇特温柔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我先离开一会儿。”
  “好的。”神志又开始不清醒的亨利,嘟嘟囔囔:“你别想要我的王位……你不行……我不想死,我不想……”
  伊薇特看着亨利睡了过去,弯下腰帮他掖了掖被角。在直起身转过身的那一刻,原本在伊薇特脸上挂着的亲切无比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不见了。那个原本异常和蔼的王位,此时却像一尊被女巫诅咒的石雕像,眼神表情中全是满满的怨怼和恶毒。
  伊薇特知道他和亨利不会有孩子,无论是克尔温还是诺尔森,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红艳艳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陷入了肉里,伊薇特表情变得异常的狰狞——她深爱着克尔温,可她却不能确定,克尔温会不会抛弃自己。
  “去邻国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坐在椅子上的伊薇特对着下人冷冷的发布命令:“找到了之后,再回来复命。”
  作为一个皇子,诺尔森向来低调,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自己的手上,若是就这么将他赶下台,怕是会引起众人的非议。况且那时亨利已经死去,新国王还未继位,也没有人可以用强权的手段压下舆论,为了让克尔温的儿子凯撒把王位坐的稳一点,伊薇特不介意给诺尔森制造点麻烦。
  而这时的戚唯冷,却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挑战,他被亨利掐伤了脖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吞咽都异常的困难。
  凯撒在见到戚唯冷脖子上的伤痕时,就差点没气疯,不过还好被戚唯冷劝了下来。
  “没关系的,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闭上眼就能回想起亨利那惊恐的面容,戚唯冷嘴角向上勾了勾——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哥哥。”凯撒坐在戚唯冷的身边,一直盯着戚唯冷脖子上那几条鲜红的痕迹,暗自握紧了拳头。
  “没事的。”戚唯冷摇了摇头,示意凯撒自己真的没问题,只不过他的声音却有几分沙哑:“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随便吧。”凯撒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他不想听到哥哥不断的重复自己没事,他希望自己也能有力量保护戚唯冷,让他再也不用经历这样的事。
  “那好吧。”戚唯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是笑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也许是心情不错,戚唯冷认认真真的做了好几样比较复杂的菜式。裹着面粉炸的酥脆的茄盒子,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红烧鱼,烤的金灿灿的鸡,颜色鲜艳的蔬菜,还有一盆味道鲜美的蘑菇汤。
  戚唯冷虽然嗓子疼,却吃的很开心——说来或许没人信,这是他到这个世界里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了。
  亨利即将死去,凯撒的私生子身份依旧没有暴露。登上王位的会是自己,并且以现在他和凯撒的关系,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杀死。历史的轨迹终于被改变,戚唯冷喝了满满一碗汤,然后舒服的打了个嗝。
  凯撒这顿饭却吃的很沉默,戚唯冷做的东西很好吃,可每当他抬起头看见戚唯冷身上那几条鲜红的痕迹时,所有的食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一次,凯撒也对亨利产生出了类似于憎恶的感觉。
  “我……”戚唯冷正想说什么,却被凯撒直接打断了。
  “你别说话了。”凯撒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你的嗓子都那样了,还硬撑什么。”
  戚唯冷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听他家小孩的话……好吧,不得不承认,长得越大,凯撒的气势就越足,以至于现在训斥起他这个做哥哥的来,也丝毫不显得违和。
  唉,让他这个做哥哥的以后怎么办哦。戚唯冷十分忧郁的想到。
  “去洗澡,早点睡觉。”凯撒心里不爽,整个人都在散发一种冰冷的气息,他直接走到戚唯冷面前,一把把他还端在手里的碗拿了下来。
  “……”戚唯冷十分悲伤的站起了,掏出小手绢边擦眼泪就边去浴室洗澡了。
  凯撒见到戚唯冷走后,才微微的叹了口气,他用力的按了按自家的太阳穴,就在刚才,当戚唯冷抬起头来委屈的看着自己时,凯撒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低下头给戚唯冷一个吻,还好凯撒马上控制住了自己,改成拿走了戚唯冷手里的碗。
  这样不行。凯撒想,现在他可以忍住,但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的……那个人带给他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他都不敢确信自己能依旧坚定下去。
  戚唯冷在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慢慢悠悠的溜进了自己的卧室里。让他惊讶的是,他家小孩居然没有在卧室里等着他,这让戚唯冷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本以为凯撒只是有点小事,却没想到直到晚上天都黑了,躺在床上的戚唯冷都没有看到凯撒走进来。
  这又是怎么了?小孩为什么又和他闹别扭了?戚唯冷无奈的想,凯撒的青春期难道从换牙的时候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怎么感觉越来越难搞定了……
  睡意渐渐席卷了原本就十分疲惫的戚唯冷,他慢慢的滑入了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陷入了深眠之中。
  等到戚唯冷熟睡许久之后,卧室的门才轻轻的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凯撒静静的走进了屋子里,在看到已经睡过去的戚唯冷时,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变化,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晚安。”凯撒躺到了戚唯冷的身边,将他轻手轻脚的搂入了怀里,然后为不可闻的轻语道:“我亲爱的哥哥。”
  珐国有个名闻欧洲美丽的公主,她的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头发是少见的红色,脸上没有一般青春期少女那样碍眼的雀斑,又正值适婚年龄,按理说应该大受欢迎。
  不过可惜的是,她所出的名,都是恶名。
  安德丽娜是历史上著名的多情公主,她的一生里找了无数个情人,有男有女,荤素不忌,上至五六十岁的老翁,下至几岁的孩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即使在未成婚之前,就已经花名远扬,让周边对她还有些兴趣的人望而却步。而安德丽娜也为自己的这种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只活了三十二岁,就死于各种各样严重的性丨病,从历史书上记载来看,安德丽娜所得的性病,至少有十几种。
  这样一个妓丨女似的人物,看起来似乎和戚唯冷没什么关系,然而当戚唯冷收到亨利所下的命令时,才发现蝴蝶效应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亨利派来的侍者看向戚唯冷的表情里带着不明显的怜悯,他尖着嗓子念着国王诏书的内容,看着戚唯冷的脸色从惊讶变到冷漠。
  “您请回吧。”领完命令的戚唯冷表现的很镇定,他按照惯例给了使者些前,然后送走了他。
  戚唯冷手上拿着的诏书如同烧红的铁块,让他忍不住握紧的拳头,直到看到使者出门走远,戚唯冷才一脚踹翻了椅子。
  没错,就在刚才,他那个早该死了的父皇下令——要他在一个月内迎娶安德丽娜。那个众所周知的妓女。
  戚唯冷收到这份命令的时候却是被活活的气笑了,他随手将诏书丢在桌子上,沉默不语的再次坐了下来。
  毫无疑问,亨利依旧对自己抱有极大的偏见,即使只有自己一个继承人,他都不愿意让自己就这么顺利的继承王位,对亨利已经彻底没有了感情的戚唯冷,现在竟是开始怀疑起就让亨利这么死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用手肘撑着桌子,戚唯冷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绝不愿意就此功亏一篑,就算亨利要他娶的是个妓女,就算这场婚姻只是一次侮辱,戚唯冷也只能咬牙硬撑下来。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不愿在关键时刻放弃一切。
  而凯撒知道这个让人绝望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戚唯冷已经开始准备启程去珐国将公主接回来,以方便准备婚礼。凯撒像是疯了一样的冲进戚唯冷的房间,死死的抓住了戚唯冷的肩膀:“哥哥!!你居然要迎娶那样一个女人!!”
  “我也不想的。”戚唯冷被凯撒抓的很痛,但他并没有挣扎,而是平静的看着凯撒,轻声道:“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什么没有其他的办法??”凯撒怒火中烧,他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居然会娶那样一个女人为妻,就恨不得毁了全世界:“你可以拒绝!你可以拒绝啊!!!”
  “亨利就要死了。”戚唯冷看着凯撒,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凯撒,这个世界总是比较残酷的,你想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
  “……”凯撒无言,他明白过来,戚唯冷已经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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