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6 你猜他是谁

  1296
  ……直到林三酒准备爬入水舱,季山青的问话才又一次闪过了她的心头。
  自打伊藤先生进了别墅之后,她和礼包一直忙着说服、交涉、安排防守,还得琢磨怎么才能使劲花钱,她早就把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扔到了脑后去。不知怎么的,等上门的治疗师打开了水舱的时候,她望着里面微微波荡的一池深蓝,才忽然又记起了这件事。
  她今天早上本来应该想到什么的吗?
  每时每刻从她脑海里划过去的念头可就多了,如果要一一写下来,能列成几米长的单子……但是值得季山青张口一问的,似乎一个也没有。
  “林小姐,”
  站在一旁治疗师显然误会了她的神色,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们提供的水舱是绝对安全的,有我在外面随时替你监控着内部情况。”
  林三酒被唤回了心思,下意识地点点头,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礼包。
  这是他在山庄高级消费服务里选出来的第一个项目,叫作“浸入式全方位深度治疗”,似乎对进化者的身体机能有很大的好处——仅两个小时时长,就能花掉三万整,要不是每天只能做一次,到下午的时候她就能把帐上的十一万多花光了——只不过,这个项目的缺点也是够严重的。
  “我进去以后,就彻底与外界隔绝了,对吧?”她有点儿不放心,再次和礼包确认了一遍:“外面就靠你和伊藤先生两个人,能行吗?”
  “陷阱已经铺好了,又有两个人看着,除非来个集团军……那算咱们倒霉。”礼包一只手放在光洁的流线型水舱上,看看那一汪水,又看看林三酒,好像恨不得能跟着她一起进去似的——“我考虑过,姐姐你不管做什么项目,对外界的反应都会变得迟钝,行动也会受到局限……如果有人真的突破了我们的防线,就算加上一个那样的你,助益也不大。这样权衡下来,不如给你找一个能确保你绝对安全的项目,那样就算真的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别墅被夺走了,至少你还是安好的。”
  林三酒一只脚都伸进水里了,闻言一回头问道:“那你怎么办?”
  季山青抿嘴一笑。“谁能把我怎么样?”
  也是——他毕竟那么聪明,又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
  林三酒犹豫了两秒,终于钻进了半人高的昏暗的蛋形水舱里。在治疗师即将合上舱盖的时候,她忽然叫了一声“等等”;在舱盖之间透进来的天光中,礼包弯下腰,由于背光,面容、神色都模糊不清。
  “你之前为什么会问我那一个问题?”
  她浮坐在水里,感觉水波像是有生命一样,即将要将她轻轻裹着托去另一个地方。据治疗师说,彻底沉入水中之后,她就会陷入一种似梦非梦、自我(ego)解体的神智状态里;她其实一点儿也没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担心要是现在不问,过后就要想不起来了。“你当时是什么意思?”
  即使看不清他的模样,她依旧能看出季山青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
  “姐姐……”他微微哑着嗓音说,“你要我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大肯定呀。”
  林三酒推开水波,湿漉漉的双手握住边缘,抬头问道:“你告诉我。”
  她知道季山青是没法拒绝她的要求的。
  果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遇见新发生的事物时,人会从自己过往的经历认知中寻找相似的经验或解答……人类大脑就是习惯于这样降低认知成本。我那时有个推测,不过既然姐姐你什么事情也没想到,就说明我想错了……你不必担心。”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抹掉她食指指甲上的水,放进自己嘴里吸了一下。
  即使得到了回答,林三酒仍旧存了一肚子的迷茫和疑惑。
  “好了,”治疗师打断了她的思绪,提醒道:“准备好的话,我们尽快开始。”
  在水舱合拢之后,所有的光线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她独自漂浮在小小的一方漆黑之中,逐渐地失去了对水的触感,对身体的意识,仿佛只剩下了一丝灵魂,在无边无际、没有时间、没有光线的黑暗宇宙之中,无限地漂浮下去。
  ……意老师在脑海深处浮现起来,又迅速被消解,融化了。不光是她的意识力,所有的进化能力、记忆喜怒,甚至是对自己本身存在的认知,都全部像是遇见了热的棉花糖一样,渐渐地软和、稀释,无声无息地化入了水里。只有温暖黑暗,充满羊水的宇宙,与她不断化开的身体肌理丝丝缕缕地交织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如果林三酒这时能瞧见自己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身体皮肤正随着水的波荡,一阵一阵摇晃着透明起来。过去在末日世界里挣扎求生的每一天,都在她身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皮肤上有斑驳的疤痕,皮肤下偶尔有一块块坚硬的筋结,肌肉撕裂后的异常增生,再也无法重新正确搭建起来的神经群,甚至细胞内还残存着辐射后的变形损伤……这一切都被“水流”给冲开了,细细暖暖地沿着每一条纤维、每一道血管里走遍了全身,仿佛是悲苦时来自爱人的柔声安慰。
  在生理层面之上,连她的进化能力、身体强化能力,也都遇见了相似的待遇。
  只不过林三酒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去感觉的“主体”了——她自然对一切变化都惘然无觉。连水舱忽然被外力重重地一撞,水波顿时摇晃起来时,她也丝毫没有半点反应。
  “保护好她!”季山青在舱外急声吩咐了治疗师一句,快步穿过客厅,在门口外往院子里张望。按照约定,伊藤应该在院子里一圈圈地巡逻才对;他或许是正好去了后头,此时前院里空无一人,唯有刚才地面那一震时从泳池里掀起来的浪,彻底浇湿了旁边的长椅和地面。
  “伊藤先生?”他叫了一声,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人来了?”
  树丛枝叶兀自在簇簇地摇晃,泳池好像一只被人大力晃过的水桶,就连脚下都散铺了一地的碎石、泥土。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在没有一丝风的寂静空气里,吱呀吱呀地摇。
  一发现别墅显出了被人入侵的迹象,季山青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转身就要回别墅——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别墅里,他自然也应该在别墅里。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更快自己一步;他才刚一回头,别墅门“当”地一声就在他鼻子前砸上了。
  “不好意思,”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了,与他近在咫尺。在转身之前,季山青面前明明还空无一人的。“真是不巧,我需要用一下这栋别墅。”
  那男人的嗓音沙哑悦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唇齿与呼吸之间浓浓的缱绻纠缠——若是换了一个人听了,恐怕连耳朵尖都要烧灼着红起来。可惜季山青没有性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荷尔蒙与之共鸣,自然毫无所觉,只沉着一张脸转过了头。
  “噢,你是女孩子吗?”来人微微一怔,低下头,一缕阳光似的金发滑下了他的面庞,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哪个更耀眼。“不对……你不是。”
  “我劝你,”季山青平淡地说,“最好现在就离开这栋别墅。”
  “恐怕不行。”来人忽然一笑,如同云层中破开了金芒。“既然你不是女孩子,我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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