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野骨 第39节
书燃一愣。
周砚浔压着情绪,一字一句,慢慢说:“出了车祸,独自在医院,孤立无援,这种时候,你想要找谁?”
话音落下,走廊里似乎更安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书燃紧张地咽了一下,目光看到周砚浔紧绷的下颚线,一时间竟想不到该如何解释。
“电话是误拨到我这里的,你想找的人不是我,”周砚浔继续说,“如果我没有立即回拨,没有发现你在医院,然后立即赶过来,你会被另一个人带走,对不对?”
书燃抿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个人是谁?”周砚浔脸上没有表情,“严若臻?”
那个名字被他念得很轻,书燃却觉得心跳颤得厉害,她下意识地抓紧周砚浔的衣袖,有些苍白地说:“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呢?”周砚浔的视线垂下来,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光,“和我相比,你更信任严若臻,也更依赖他——这些,是误会吗?”
书燃没经历过感情,这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挪了下手指,从抓着他的衣袖改为攀着他的手臂,攀得很紧,唯恐力道一松,他就会消失不见。
周砚浔忽然挣脱开书燃的拉扯,转而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逼她与自己对视。
书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间,听到周砚浔用很轻的声音说——
“他为你做的事,哪一件我做不到?为什么我跟他就是不一样?”
书燃被他捏得有点疼,但她顾不上那点疼,急忙说:“不是的,你跟小严……”
周砚浔似乎不太想听她提那个名字,指腹压在书燃唇角,用了些力气地揉着她,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在他的施力下逐渐变红,招人亲过来的似的。
书燃看着他,勉强将话说完:“你跟小严不一样,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听见这句话,周砚浔眸光微颤,喉结也滚动着,指腹长久地贴在书燃唇角。他要说什么,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突兀的声音——
“哥,你怎么在这儿?”
管周砚浔叫哥哥的人——
他说他姓周——
书燃率先反应过来,转过头,惊愕地看着那个去而复返的年轻人,自言自语似的,“你是周絮言……”
撞了她陪她来医院、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的小男生——
竟然是,周絮言。
第32章 温柔
在此之前, 书燃只是听过周絮言的名字,从未真正见过他,她没想到传闻中行事骄纵、跋扈而任性的小少爷, 竟然是这副摸样——
清秀、枯槁,额前的头发有些长, 垂下来,半遮着眉眼。瞳孔清澈,看人时透出一种无害的天真感,鼻梁有颗小痣,颜色浅淡,更衬得皮肤细腻苍白。
周絮言的名字被书燃叫出的那一瞬,周砚浔的眼睛迅速失去温度, 只剩冷漠与锋利,还有近乎尖锐的防备感。
书燃离他近,最清晰也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周砚浔,你……”
她想问,你怎么了?
不是说周家兄弟感情很好么, 既然感情好,为什么会如此戒备?
周絮言走过来,在距周砚浔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歪着头,摆出疑惑的神情, 故意问:“哥,你跟书燃……你们认识啊?”说到这,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哦对,你们都在弈大读书,是校友。”
周砚浔看他一眼,目光冷冷淡淡,停顿片刻后,又回到书燃身上,他已经猜出答案,低声问了句:“撞你的人是周絮言?”
书燃仰头,盯着周砚浔看了会儿,感觉到情绪他不对,于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安抚性的握了握,温声说:“我没受什么伤,好好的,你不要怪他。”
周砚浔立即回握过来,十指紧扣的那一种,牢牢握住。
周絮言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笑了声,他抬起手臂,露出拎在手上的购物袋,“我去买了点热饮,你们要不要喝一杯?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跟我算账啊。”
这话说得挑衅,书燃终于明白,周絮言这人看着无害,实际上肚子里没长半分好心肠,她更加用力地握紧周砚浔的手,轻声说:“不要跟他计较,我们回家吧。”
周砚浔垂眸看她,身上的戾气淡了些,点头说好。
周絮言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好笑,他也真的笑出来,故意说:“哥,你知道的,我开车水平一般,不是故意要撞人,你别生气。”
周砚浔只当没听见,他弓着腰身,脖颈也低下来,朝书燃贴过去,对她说:“搂紧,我抱你。”
书燃很听话,手臂抬了抬,正要绕过去搭在周砚浔身上,周絮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书燃的。
他说:“对不起啊,书燃,一定吓到了你吧?路那么窄,我车速又快,你倒下的时候,我还以为骨头会断呢。”
书燃动作一僵,朝他看过去。
周絮言懒懒笑着,模样消瘦而天真,继续说:“当时你离我那么近,只差一点点,车轮就要碾到你的小腿或者手臂了,也可能是脑袋,头骨!你这么瘦,小小的,骨头一定很脆,咔嚓一下,断掉了,想想都……”
话没说完,周絮言一下子被扯出去,周砚浔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推撞在墙壁上,嘭的一下,响声又闷又重。
护士推着治疗车从走廊另一端路过,看到他们,远远喊了一声:“这是医院,不是打架斗气的地方,那边那两个,再胡闹我要通知保卫科了!”
周砚浔没理会小护士,只盯着周絮言,眸底颜色晦暗深邃。
周絮言勾着唇角,懒懒笑着,低声说:“生气啦?你好多年没在我面前发过脾气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没脾气的孬种。”
一句一句的,明摆着是在故意激人情绪,书燃心里很急,又怕着了周絮言的道,只能咬唇隐忍,不做声。
周絮言的目光从周砚浔的肩膀上越过去,刚好与书燃碰上,一记短暂的对视,小姑娘眼珠乌溜溜的,透着股倔劲儿,很难搞的那种倔。
“你为她在club跟人打架,”周絮言收回视线,低声说,“把人揍得爬不起来。哥,以前你也是这么对我的,还记得吗?邻居家的小孩骂我是病秧子、短命鬼,你听见了,把人揍得鼻青脸肿,你说我弟弟会长命百岁。”
周絮言边说边笑,眼睛看着天花板,“小时候多好啊,长大一点也不好玩,要是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你说呢?”
“你的确从来没有长大过,”周砚浔松开他,退后一步,“一直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小鬼,活在没有同理心也没有共情力的世界。”
周絮言始终在笑,笑得有些咳,揉着被衣领勒红的脖子,说:“自私的人才是真聪明,冷漠的人才有大智慧,懂不懂?”
“那就祝你永远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吧,”周砚浔语气很淡,看着他,平静而清晰地说,“没有爱,不被爱,一直偏执,一直利己,做一个孤零零的小怪物。”
音落的一瞬,周絮言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咬着牙:“你咒我!”
周砚浔不再理他,扭头回到书燃身边,手臂收紧,将她横抱起来。
书燃没拒绝,乖乖让他抱着,身形腾空的一瞬有些不稳,她下意识地攀住周砚浔的脖子,整个人朝他贴过去,嘴唇刚好擦碰到他的耳垂。
唇上微凉的触碰感让书燃有种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的错觉,背上的脊椎骨都在发麻,还有些软,说不清的滋味。
她小声问:“我重不重?”
周砚浔低头看她,紧绷的神色逐渐松懈下来,“不重,刚刚好。”顿了顿,又说,“适合我抱着。”
书燃脸红了,索性贴过去,靠在他脖颈那儿,像个粘人又依赖人的小动物。
周砚浔抱着书燃,擦肩而过时,周絮言声音很轻地叫了声哥,周砚浔脚步未停,渐行渐远。
路过注射室,再度与拿热水袋的女孩子迎面碰上,她先是看到周砚浔的脸,又看到他公主抱的姿态,以及被他藏在怀里的小姑娘,啧了一声,嘀咕着:“这也太宠了。”
女生的朋友刚输完液,手背上还按着止血棉球,她也看见周砚浔,两个女生互相抵了抵手臂,小声议论:“这就是你在走廊碰见的那个帅哥?看着是不错啊。”
“帅哥常见,会宠又会谈恋爱的才是极品,”女生说,“他跟女朋友说话的那个态度和语气,你没听见,简直哄死人了,石头听了都要动凡心!”
朋友听得直笑,说她太夸张。
“没夸张,”女生歪着头,往周砚浔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他那点心意都在脸上摆着呢,是真喜欢他女朋友,特别喜欢。”
两个女孩子话音,书燃隐隐听到一些,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脑袋里反复盘桓着——
她们说,他是真的喜欢她。
*
周砚浔走后,周絮言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袋子里的热饮已经凉了,他面无表情,直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纸杯落地,嘭的一下,在夜色中尤为清晰。
之后,他走到长椅旁坐下,抬手捏了捏脖颈,拿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那头很快接通,有人嗓音沙哑地叫了声言哥,说:“怎么样?人你见到了吗?”
“阿尧,”周絮言长腿交叠,手臂搭着椅背,懒洋洋的姿态和语气,“你给的消息很准确,我的确在小区门口堵到她了。小姑娘挺有意思,随便吓一吓,就要哭出来。”
那头的人也笑,“言哥要是有兴趣,我们就多跟她玩一玩。让周砚浔知道,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周絮言哼笑:“阿尧,我就喜欢你这副又烂又恶毒的样子,很对我胃口。”
窦信尧又说了什么,周絮言没听,直接断了线,他侧头,看了眼窗外浓黑的夜,慢慢的,又笑起来。
他其实不爱笑,小时候每天都要打针吃药,日子太苦,医生告诉他,那就多笑笑吧,笑容多了,运气就好,好运的人不生病。
周絮言信了,可他的身体并没有好起来,一直是有今天没明天。
世界本就不公,那么就继续烂下去吧,一直烂着,谁都别想获救。
他的世界太空旷,没有梦想,没有目标,甚至连健康都没有,随时可能死去,做一个折磨周砚浔的烂人,是他仅有的乐趣。
周絮言记得,陈西玟同他说过:“你就把阿浔当成是爸爸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你的玩具,他的一切都掌握在你手里。你是他的主导,可以随意支配他的行动和生活。”
周砚浔是他的玩具,一个漂亮的玩具,周絮言笑着想,也是他贫瘠的生活里最有趣的一部分。
*
离开医院回到衡古,从社区的地库到电梯再到进家门,这个过程,书燃一直是被抱着的。她有点心疼,勾着周砚浔的脖子问他累不累。
夜深人静,看不到什么路人,但这个公主抱的姿态依然招摇,周砚浔却不在意,摇头说不累,用额头抵了抵她,又说:“你真的太轻了。”
书燃抿唇,露出一点笑:“那我以后多吃饭,重一点。”
等电梯的时候,不知打哪里吹来一阵风,周砚浔把书燃往大衣里藏了藏,低声说:“那我每天都抱你一下,看看你有没有变重,有没有认真吃饭。”
叫他这样哄着,浑身的骨骼都软了,书燃大着胆子,在他喉结那儿贴了下,说:“以后我只给你抱。”
进门后感应灯自动亮起,客厅、餐厅、小吧台,依次明亮,宽敞又干净,暖意融融。
周砚浔将书燃放到沙发上,起身脱掉外套,流畅劲瘦的身形在灯光下,有种贵气而恣意的桀骜感。
书燃伸手拉住他毛衣的下摆,仰头说:“你还生气吗?”
周砚浔将外套扔到一边,去握书燃的手,低声说:“我该从哪一件开始生气呢?”
书燃眨了下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是该气你出了车祸没有立即通知我,”周砚浔盯着她,声音很低,“还是该气你在孤立无援时想要求助的人不是我?”
的确,值得他生气的事儿太多了,不止一桩。
书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苦恼,看着他,又问:“怎么样才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