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陆铮哼了一声,痛醒过来,却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最前面车上跳下来的杨宗贤转头瞧了瞧,一脚踢在他颧骨上,口气阴冷的说:“拜你所赐,我和谭哥损失了几个亿。”现在中缅边境的所有口岸都在严查,他想偷偷出境也不可能,只能留在这座山里,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先带去给我看好了,等我吃完饭有力气了再好好招待他。”
  几个手中提着冲锋枪的大汉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和脚踝,便粗鲁的抬走了。
  囚室是一个阴暗的山洞,空气湿冷,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两名武装分子提枪坐在洞口,百无聊赖的打呵欠,外面的人开始捡柴生火做饭,山洞里有食物储备,这样的生存条件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恶劣,还有人在轻松的开着玩笑。
  不一会儿,山洞里就香气四溢,有人来给囚室送饭,两个彪形大汉闻着饭菜的香味都在咽口水,其实就是最地道的中国菜,但他们流浪在山中丛林,似乎很久没吃到这种美味了,现在已是垂涎欲滴。
  陆铮被绑在刑架上,满脸血污,额前的碎发被泥污沾在一起,垂下来挡住了视线,他眯着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顿饭吃得仍然很快乐,就像当初在凭祥庄园里一样,美酒佳肴,歌舞升平。波刚对中国菜很感兴趣,竖着大拇指赞扬。大家都是退役军人,无论似乎奢华还是简陋的地方,都过得怡然自得。
  过了一会儿,酒足饭饱的波刚才问杨宗贤:“抓到的那个叛徒,你准备怎么办?”
  杨宗贤的眼里满是阴毒的笑意,漫不经心的说:“不忙杀,得问出他们部队的番号,谁是这次围剿的领导人。”杨宗贤从坐着的地方揪了一把枯草,攥在手心拈碎,“他们毁了我一个毒品仓库,我要还他们点颜色看看!”
  杨宗贤扯了扯嘴唇,脸上全是嗜血的兴奋。落魄至此,他想的不是能否逃出生天,而是如何报复。
  连波刚都为他的狠绝打了个冷颤:“中国陆军不是这么好惹的吧……”
  “放心,我们这个地方一向隐蔽,就连卫星也发现不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找到。只要利用好这段时间,联络军火供应商,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他们有武器,我们也有!他们有特种部队,我们也有武装军队!”
  波刚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杨宗贤是个军人,骨子里有好战的因子,而波刚是个不折不扣的缅甸商人,顶多从事的毒品生意需要一些非正规的武装力量保护而已。
  “那么那个特种兵……留着他会不会夜长梦多?”
  杨宗贤脸上露出轻蔑的笑,他摸了摸自己右肩还未痊愈的伤。那是枪伤,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能伤到他!
  “好不容易抓了个活的,当然得好好的款待宽带他。我对他倒是很感兴趣,中国陆特?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精英。”
  波刚附和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与杨宗贤相同的兴奋。
  吃完了晚饭,杨宗贤就要去囚室提审犯人。
  在这之前,沿途运输的路上,陆铮已经没少挨过拳打脚踢。但他一直格外的沉默,有时连哼都不哼一声,也许是军人和军人之间额外的惺惺相惜,看守他的武装士兵认为他是条汉子,倒也没有过分为难他。
  杨宗贤走进来,陆铮从垂着的刘海下面微微斜眼,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松,扯出一抹冷笑,又视若无睹的撇开了视线。
  杨宗贤随手取下墙上的鞭子:“看来你们是不懂如何对待战俘?我不想看到他还能笑得出来!”
  话落,鞭子扬手抽了过去,“啪”的一声划破空气的锐响。
  与陆铮一样,同样在外军特种部队待过的杨宗贤,都受过审讯和反审讯的专业训练,知道怎么样可以让人意志薄弱。他的每一鞭都手法极其讲究,鞭身一转,就扯下一大片衣服,每一鞭下去,几乎都是皮开肉绽,血淋淋的口子。
  很快,陆铮身上就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衣服,一道道血痕挂在身上,因为他肤色白,更加得明显。
  好不容易交错的啪啪声停止,陆铮却还有力气啐出口血沫,抬头冷笑:“你是晚饭没吃饱吧?没力气了可以换一个人。”神情之间充满了轻蔑。
  杨宗贤更怒,顿时鞭如雨下,当漫天的鞭花已经从身上蔓延到他的脖子,脸上时,杨宗贤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没有一点用,就算把他打死,打成一滩肉泥,他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他扔下鞭子,回头对一旁守着的下属说:“换点新花样,你不是硬汉么?让我看看你有多能撑。”
  一旁受邀前来观赏审讯犯人的波刚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光鞭打有什么意思?他提议:“不如把我们研究的新药拿来给他试试吧?”
  杨宗贤眼睛一亮:“不错,给他绣个花,把新药埋进去。他炸了我一个仓库,我怎么也得给他留点纪念。”
  其他人都笑了。
  之前提炼的海洛因,粉末状虽然轻便适合运输,但随着缉毒技术的发展,各种探测仪器无孔不入,所以他们一直在合作开发一种新的毒品载体,更隐蔽,更不容易被发现,当然,浓度和纯度也更高。
  只是,过量纯度的毒品常常会使人产生幻觉,发生猝死。研制出的新药还没有经过人体测试,不能确定这种经过化学反应提炼的新药是否会产生副作用。
  下属拿来了新药,杨宗贤决定亲自给陆铮种药。
  “这种药,还没有名字,我叫它‘神仙冰’,今天给你先尝尝,让你也感受感受那欲仙欲死的滋味,看你到时候骨头还硬不硬。中国陆特,来自地狱的勇士?只怕没两下就要变成狗一样,跪到我面前求我施舍了。”
  种毒的过程非常残酷。
  与海洛因注射或吸食不同,这种毒,是采用刀割开皮肤,直接种入肌肉中,除了能阻断人体神经传导外,还能加强肌肉兴奋,令服食者在短时间内产生情绪高涨,激动,好战等现象,攻击倾向强烈。杨宗贤之所以有信心以非法武装对抗正规军,正是因为手中有这样的药品。
  当然,这种药的副作用极大,会对服食者的心、肝、肾等主要脏器都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害。
  一个人上前,将陆铮胸前的衣服一把撕开,另一个人按住他手脚,杨宗贤手里横持着锋利的刀锋,直接便划上了他的胸膛。
  陆铮在骤然袭来的剧痛中绷紧了身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哼都没哼一声。
  杨宗贤在他的胸膛心口位置,横向纵向划了个十字,然后斗开药包,将一粒粒状似碎冰(蟹)糖的晶体抖入他的伤口中,等到晶体快速融化,渗入血液中,有人递上来一根针,杨宗贤亲自为他缝合上伤口。
  他们都学过野外医疗自救,缝合伤口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眼下的条件,自然不能消毒或镇痛,陆铮疼得全身直哆嗦,却始终硬撑着,没有一丝一毫示弱的表现。
  而杨宗贤果真十分有兴致的在他胸口绣了朵罂粟花。可怖的伤口被挤压扭曲在一起,缝合成花形,陆铮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松开,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来,痛晕了过去。
  “给他松绑。”一旁,杨宗贤扔开针,淡淡的说。
  波刚忙质疑:“这……”他本想见识下新药的奇效的,没想到整个过程除了血腥恶心以外,没有任何观赏性和趣味性。这个俘虏的骨头太硬,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说,甚至连申银都没有,使整个过程非常沉闷,一点也不刺激。
  杨宗贤淡淡笑道:“不要急,一会请你看好戏。绑着能看出什么意思?等会就让你见识什么叫超级战士。”
  波刚半信半疑。
  杨宗贤陪着他走出了囚室,两人在外面吸了根烟,又聊了会,波刚开始觉得意兴阑珊:“会不会药性太猛,他已经挂了?”
  正说话,忽然从后方山洞里传来嘭嘭几声枪响,两人面色都是陡然一变,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杨宗贤拉开手枪保险,就当先跃了进去。
  可到了囚室外,却是几名赶来的武装分子提着枪,枪口朝地,面面相觑。完全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怎么了?”杨宗贤立刻问。
  一人拿枪朝囚室里指了指:“他醒来后忽然发狂,抢了一把枪,做掉了我们的两个人,我正逃出去请求支援,结果他直接拔枪对着自己脑门开了一枪……”
  说话的人好像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难道就是新药的效果吗?
  杨宗贤一惊,跳进去囚室一看,果然只有三具尸体躺在地上。另两具就不必说了,都是他自己的人,而陆铮的……
  他提着枪,谨慎的走过去,枪口已经拉好了保险,仿佛生怕他诈尸似的。
  直到看见躺在地上的人,眉心一个骇人的血窟窿,打在那种地方,不可能还活着了。
  他舒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懊恼。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结果……就这样死了?难道新药的研制失败了?
  波刚凑过来,问:“现在怎么办?”
  杨宗贤回头看看无故牺牲的两名属下,也很无奈:“拖到外面去,埋了。”
  其他人丢下枪照办,有人来抬陆铮的尸体时,杨宗贤忽然蹙眉:“等等。”然后他抬枪,冲着陆铮胸口心脏的位置“嘭”的又开一枪,确认他已经死透了,才说:“拖出去吧。”
  两名武装分子过来抬走了陆铮的尸体。
  *
  军总医院病房。
  顾淮安提着一篮子水果上来,门没有锁,从外面就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聂素问。她明显比刚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又消瘦了一大圈,即使整天的在医院养着,有一大群的医生护士围着她,照顾她,给她输营养液,她还是飞快的瘦了下去,整个人形销骨立,浑身散发着凋零**的气息,让他联想到一个词,红颜枯骨。
  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可能一点食物都不想吃。护士每天给她送饭就是最大的头痛,因为送过去什么样,过一会儿来收几乎还是什么样。不是不想吃,是真的没胃口,塞进去就像塞了块石头似的,硌在胃里,鲠在心口。
  顾淮安忽然有点不忍心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纠结再三,敲门。
  门里的人明明听见了,可是没有动作。
  他等了一会,自己推门进去。素问这才慢慢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看着窗外。
  他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十五楼的病房,窗外连个屋顶都看见,除了灰茫茫的天,什么都没有。
  他倒是有点惊奇:“这么冷的天怎么开着窗户,受凉了怎么办?”
  素问盯着窗外,半晌,幽幽的说:“是我让他们开的。总觉得胸口闷,想透透气。”
  顾淮安走过去,帮她把窗关上了:“我知道你难受,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多想想。”
  素问没再说话,仿佛默认了他的说法。
  顾淮安把果篮放在桌上,素问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直接问:“今天来又要告诉我什么,有关陆铮的?”
  顾淮安的眼皮一颤,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犀利得让他都害怕,尤其是这个女人,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就象个天真的小女人,什么都不懂,一门心思的任性,他甚至担心过她会成为陆铮的负担。但说她傻吧,在某些事上,她又敏锐得太让人害怕,仿佛心如明镜,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还决定开门见山的告诉她:“找到陆铮的尸体了,过两天就会下葬,召开追悼会。如果你身体好一点了,想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可以为你安排。”
  素问扬起苍白的一张脸,怔怔的看着他。
  “还有一些他的遗物,这两天我去他宿舍整理了一下,等你出院就一起转交给你。等追悼会结束以后,你看需不需要帮你转回北京的大医院继续疗养,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能做到的我都会尽量帮你。”
  非常公事化的口气,尽管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而素问只是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会去参加他的什么追悼会的,我不相信他牺牲了,我不信!你说你们找到他的尸体了?你们凭什么证明那就是他?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你们说他死了,你们不肯去找他,那我亲自去找!我一定会找到他,活生生的陆铮!”
  顾淮安没想到这个女人不哭也不闹,就是语气执拗得可怕,硬得像头牛,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可他无力反驳。要说什么呢?这时候说什么都只是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而且他们找到的尸体,除了穿着陆铮当时的衣服,带着他的装备,的确不能证明那就是他。因为尸体都被炸得四分五裂了,连脸都掀去了半边。
  顾淮安也只能劝说:“节哀顺变吧,就算你这样,陆铮也不能活着回来。而且他如果在,也希望你能够过得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好好的把你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素问只是睁着眼睛看窗外,不说话。
  后来,顾淮安走了,素问才低下头,摸着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语:“宝宝,你是希望跟妈妈一起平平安安的生活,还是想让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良久,良久。
  “你想见爸爸,对不对?”
  ……
  ……
  ……
  顾淮安出了医院,警惕的查看四周,然后一溜身,身形极快的隐入旁边的一处茂密树丛里。
  医院后院静谧的消毒室外,他看着焦躁不安等候在那里的男人,摇了摇头。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不肯走。”
  “……”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沉默。
  顾淮安有点无奈:“她说要去找你,找到活生生的你。你说你们夫妻俩怎么一个性子呢,都是自作主张的主儿!抓不到人就抓不到了,邪不胜正,他们早晚要落入法网的,你至于以身犯险去做俘虏刺探他们的大本营吗?要是你真死了我拿什么赔给你老婆?你没看见她哭得那样儿,我都不忍心看她,就觉得欠了她八辈子似的,以后这种缺德事儿,你可别找我干。”
  “……”面前的男人还是沉默。
  顾淮安骂了一通,出了口恶气,这才斜眼看他:“你怎么了,一声不吭的,被打傻了?对了你那伤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要不要紧,要是不行你就别参加后天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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