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为何独酌 第44节
宁文雪的身世纵然凄惨,可是在这个梦境里,她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贫家女,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可他却要让她相信自己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求生的魔女,被千万人唾骂,被世道所不容……
戚南行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实在无法忍心。
宁文雪却在初始的震惊和怀疑过后,渐渐开始相信他的话。
毕竟他是无所不能的仙尊,没有必要编故事来骗一无所有的她。
小巧的鼻尖憋得发红,宁文雪眼中蓄着泪水,茫然无助地问他:“所以……我是个坏人吗?”
心脏一瞬间揪得发疼,戚南行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在我心里,你不是。”
“所以我真的是个坏人。”宁文雪自嘲地笑了一下,抬手抹掉眼泪,心中却释然了许多。
难怪她会这么惨,原来不是世道不公,而是她咎由自取。
“那你呢,仙尊大人。”她又看向戚南行,清泠泠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何要救我这个坏人?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戚南行被她问住了,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师父。”
幽夜中忽然走过来一个人,玉粉敷面,身形挺拔,一头青丝长及脚踝,一身黑袍暗绣着落拓的竹枝纹,容貌俊雅,气质温润。
“你是他新收的弟子。”楚魈刷地展开折扇,在身前慢慢摇着,幽幽道,“他要感化你这个坏人,教你改邪归正,弃恶从善。”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宁文雪满眼戒备地盯着他:“你是谁?”
“连我都不认识了?”楚魈合上扇子,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真是个没良心的。”
宁文雪拉着戚南行的袖子,小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是我师父?”
戚南行抿着薄唇,默了会儿,颔首道:“算是吧。”
宁文雪微微扁了扁嘴,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总觉得不是那么想叫他师父。
“别磨蹭了,走吧。”楚魈见不得他们腻歪,催促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去哪?”宁文雪问他。
“去给你退婚。”楚魈没奈何道,“你这阴婚结的,婚书都已经在阴司殿记档了。要想摆脱谢家,离开这个梦境,必须将那封婚书毁掉才行。”
戚南行是活人,本来进不去鬼城酆都,可他现在身处梦中,其实只是个游魂,所以就能进得去了。
至于楚魈和宁文雪,一个是鬼,一个是盖了戳的鬼新娘,自是畅通无阻。
到了鬼城酆都,有楚魈带路,三人很快便来到阴司殿,求见判官。
阴间的官司也不少,喊冤叫屈的冥鬼挤挤挨挨在那里,一一等着审判。
终于轮到宁文雪,她心惊胆战地走进死气沉沉、一派肃杀的阴司殿,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眼见到阴曹地府的判官,真是刺激。
陆判官一身绿袍,双目如电,冰冷威严地审视着下方站着的三个……一个鬼,一个人,一个半人半鬼。
“小女要退婚。”宁文雪站在戚南行旁边,大着胆子说明来意,将玄素真人蒙骗她结阴婚的事讲了一遍。
陆判官起身,从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卷宗中找出宁文雪与谢淮的婚书,又看了看他们的生辰八字,翻了翻生死簿,刚正不阿的脸庞瞬间布满煞气。
“你们好大的胆子!”他重重一拍惊堂木,森冷的目光扫向戚南行和宁文雪,最后定在宁文雪身上,怒斥道,“你在人间作恶多端,阳寿在十年前已尽,本就是归属这阴间的恶鬼!可你不仅不听从审判,拒补阴差,一直在酆都四处流窜!”
“还有你!”陆判官又瞪向戚南行,“你竟敢扰乱因果,逆天而行,将这阴间恶鬼招回人间,简直是胆大妄为,不可饶恕!”
惊堂木拍得啪啪响,吓得等在殿外的冥鬼们缩头缩脑,再不敢上前偷听偷看。
颤着手指着宁文雪和戚南行,陆判官气得脸都绿了,怒声道:“现在竟然还敢跑来退婚!阴差何在,还不速速将这逃逸的恶鬼拿下!”
几名恶形恶状的阴差应声而出,冲上去捉拿宁文雪。
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宁文雪几乎吓破胆,一转头就扑进戚南行怀里躲着,紧紧抱着他,瑟瑟发抖。
戚南行连忙护住她,企图抵挡那些阴差,楚魈也着急地上前帮忙,一边陪着笑脸告饶:“判官大人!求您网开一面,先放过她这一次吧!她现在不是赫连雪,只是一个被骗了的普通人,她还阳寿未尽啊!求您开恩!”
“恶鬼没有洗清罪孽之前,不得投胎转世!”陆判官冷着铁面宣判道,“将恶鬼关入死牢,等候服刑!”
“这里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将他们轰出去!”
“判官大人!”戚南行急了,他紧紧拉着宁文雪,却还是扛不住阴差缉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然后同楚魈一起被扔出阴司殿。
阴差的力气十分大,戚南行摔得浑身快要散架了,再加上之前的伤势还没好,整个人疼得差点毙命。
楚魈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面面相觑地坐在那里,心情不是一般的沉重。
要想带赫连雪离开这个梦境,必须去找陆判官,将那结阴婚的婚书退掉。
可是没想到,陆判官竟然知道梦境之外的事。在他的生死簿上,赫连雪本就是记档的恶鬼,应该打入死牢,根本不可能给她退婚书,放她回人间。
所以这梦境是个死局,无法可解。
第048章
楚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 无奈地摇头:“没办法了,陆判官铁面无私,绝不可能放她走。”
他扫了戚南行一眼, 催促道:“这梦境是个死局, 无法可解。你快走吧, 十二个时辰马上就到了, 没必要留在这里给她陪葬。”
见戚南行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楚魈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她本就是地狱里的恶鬼,回到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该她受的那些刑罚,早晚都得受, 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戚南行沉默了许久,抬眼看他:“这梦境不是死局, 可以解。”
楚魈端起胳膊,显然并不相信:“怎么解?”
“她是我的灵体。”戚南行淡淡道, “编造梦境之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算漏了。”
楚魈慢慢瞪大眼睛, 心头突突直跳,拿起扇子指着他:“你是说……”
戚南行已经强撑着站起身, 再次走向阴司殿。
楚魈愣了一下,连忙收起折扇, 快步跟上去。
经过漫长的排队,终于又临到他们。
戚南行一走进正殿门, 就看到陆判官拉下黑脸,怒声道:“你又来干什么?活人滞留阴间会损阳寿, 还不快走!”
“判官大人,请听我一言!”戚南行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宁文雪虽然是逃逸的恶鬼,不该重返人间,可她受人蒙骗结阴婚,丢了那个新壳子的阳寿,也不是假的。她要退婚和她需要服刑是两码事,不该混淆在一起。”
他拱着手,沉声道:“大人依照阴律,该怎么惩罚她都可以。但是在那之前,能否允许她将那个并非她自愿的婚书退掉?”
听他这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陆判官捋着虬髯黑须,又翻开阴律仔细推究一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退婚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依照婚书,他们已经指柩成姻,将魂作配,许诺同穴同心,不离不弃,刀山火海,白首永偕。如果非要退婚,那就必须在刀山火海里走一遭,才能斩断这段姻缘。”
陆判官吩咐阴差将宁文雪从死牢中带出来,拿出她与谢淮的那封婚书,让她仔细想清楚,能否经得起刀山火海的摧折,是否一定要退婚?
宁文雪在死牢中待了半日,已经吓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也许她在梦境之外很厉害,可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实在害怕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面对陆判官的质问,她连正眼看他都不敢,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知刀山火海究竟如何,想必肯定是令人痛不欲生的炼狱,可是若不退婚,她又不甘心。
宁文雪无助地看向戚南行,见他轻轻朝她点头,终于鼓足勇气告诉陆判官,她要退婚。
“这刀山火海,必须要本人去吗?”楚魈担心地问。
毕竟宁文雪不过是凡人之躯,让她去走刀山火海,不如直接杀了她。
陆判官冷声道:“自然要本人去才行!”
宁文雪脸色发白,一阵腿软。
难怪玄素真人那么肯定她早晚是谢家的鬼,原来是料定她走不过刀山火海,根本不可能退掉婚书。
戚南行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
听他这样说,宁文雪不由又有了几分勇气,在陆判官的命令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阴差去下地狱。
刀山在地狱第七层,宁文雪需要赤脚爬百丈高。
光是看着那林立的锋利刀山就令人心惊胆战,更不用提爬上去了。宁文雪含着眼泪满是畏惧地站在刀山下,在阴差不耐烦的催促呵斥中,哆哆嗦嗦地试探着迈上了第一步。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她柔嫩的脚心,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可是宁文雪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疼。
这个发现令她万般惊喜,她连忙快速向山上爬,哪怕双脚被割烂,露出森森白骨都没有关系,反正她感觉不到。
一口气爬完百丈刀山,宁文雪浑身血肉翻卷,到处是伤。可她的心里是欢喜的,这门破婚事终于退掉一半了。
之后去第十六层地狱蹚火海,她也同样感觉不到疼痛,哪怕焚烧的烈焰将她身上的血肉烧成焦炭也无法阻拦她前进的步伐。
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能像她这般快速通过刀山火海之人,押送宁文雪的那两名阴差惊讶万分,频频打量着她,像看怪物一样。
随着这一场刑罚终于结束,被烧成焦炭的宁文雪渐渐恢复原来的身体和容貌,看起来应该是毫发无伤。
两名阴差带着她去找陆判官复命,她一进阴司殿就连忙看向戚南行,清亮的紫眸满满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戚南行却脸色灰白,憔悴得要命,身形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扶住一棵殿柱,慢慢朝她点了点头。
宁文雪笑不出来了,满眼担忧地看着他,想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却被两名阴差扣押着,丝毫动弹不得。
陆判官冷冰冰地扫视着他们,目光定在戚南行身上,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拿起宁文雪与谢淮的那封婚书,盖戳作废。
“虽然婚书已退,但是你的罪业仍在,别想逃脱。”陆判官吩咐阴差继续将宁文雪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戚南行一走出阴司殿就撑不住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楚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颇有些复杂。
戚南行入梦已近十二个时辰,不得不脱梦离开,楚魈将他送出去,到人间吸收阳气。
他从梦中醒来,体内的疼痛竟未减轻分毫,如刀削斧凿,如烈火焚烧,日夜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痛不欲生。
随身的储物袋里有护心丹,他吃了几颗,然后又去请楚魈送他入梦。
“你不要命了?你先养好伤再说吧!”楚魈冷冷道,“你可别死在我这里,我赔不起!”
“我的身体无碍,只是能感受到她的痛觉而已。”戚南行坚持要入梦,他怕耽搁久了,再生事端。
上次他不过从梦境出来一天一夜,宁文雪就被带走了,谁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楚魈也怕赫连雪在里面撑不住会出意外,见戚南行执意要去,也不再废话,一人一鬼再次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