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 第163节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周念正要往前走,鹤遂拉住她:“走那边。”
  周念看了眼:“那边有门?”
  “有个小门。”
  她跟着他走过去,发现还真有个小铁门,没落锁,杂草长了半人高:“这还真有个小门,你怎么知道的?”
  鹤遂扯唇轻笑:“这地儿我比你熟。”
  “……”
  也是,年少时三天两头进派出所,能不熟都难吧。
  周念跟着他从小门出去,发现外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道狭长的泥巴小道,道路上散落着一些断砖烂瓦,野草横生。
  “我没走过这,这条路出去是哪儿?”
  她问。
  “出去就是河边。”
  “哦。”
  月光下,周念走在前,他走在后方,两道狭长倾斜的影子缓缓前行。
  出泥巴小道后,两人沿着南水河变走了一会儿,周念听见鹤遂突然从后面叫她:“念念。”
  周念停住脚步转身,等他开口。
  只见男人微抬下巴,眼神扫了眼南水河,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把我的项链扔在哪儿了?”
  周念一怔。
  他怎么还惦记着那条智齿项链。
  “我都说了,我扔了。”她故作平静地说道。
  “扔哪个位置了?”
  周念眼神略微闪躲:“记不得了。”
  鹤遂紧盯她的眼:“给我说个大体位置就行。”
  周念咬了一下唇,有些纠结地说:“你最好别有跳下去捞的想法,就算我记得哪个位置,也肯定捞不到的,最近又是涨水期,早就被冲走了。”
  月色下,男人眸光深谙,落地低沉嗓音有着十分的固执:“你只用告诉我,位置。”
  “……”
  “哪个位置,嗯?”
  再三的追问,让周念有些不知所措,她囫囵随意地一指:“就这儿……应该就是这儿。”
  鹤遂深深凝视她两秒,旋即点点头:“行。”
  他转身就朝河边走去。
  “鹤遂。”周念跟上去,“你别犯蠢。”
  “……”
  回答周念的,是一声刺耳的落水声。
  他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虽是盛夏六月,但到了深夜,南水河的河水还是刺骨冷。
  那晚没人知道鹤遂在南水河里泡了三个小时,翻来覆去地究竟在找什么东西,只有周念知道,他在找一颗根本不存在于南水河里的智齿。
  周念在岸上,说:“你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
  他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同晃动着,黑眸湿漉漉:“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那是你送给我的成人礼。”
  周念当然记得他戴着智齿项链时的表情,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那种得意,眼里似有碎光。
  她犹豫良久,在鹤遂还在河水里浮沉时,低头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细细的一条。
  “鹤遂。”她叫他一声。
  水中的鹤遂闻声回头,瞳孔瞬间固定——
  他看见周念悬着的黑绳白齿,正是那条智齿项链。
  周念看见鹤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朝她游过来,三两下爬上来,带着一身水意奔过来。
  水痕落了一路,鹤遂冲过来一把紧握住项链,先是看了项链半天,再抬眼看她,嗓音有些发颤。
  “你没扔?”
  周念别扭地说:“没……那时候骗你的。”
  鹤遂重获至宝般,把项链紧紧捂在胸口位置,不停地喘息着说:“没扔就好,没扔就好。”
  “……”
  周念看他这样的欣喜, 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她能感受到他很爱她,可是偏偏……
  想着想着,她竟然忍不住潸然落泪。
  听见抽泣声的鹤遂,忙把目光从项链上移开,抬头看向早就满脸泪水的周念:“怎么回事?”
  看见她哭,他明显有些慌了,迅速摸出随身带的纸巾想给她擦眼泪。
  拿到手里才发现纸巾早就湿了。
  周念捂着脸哭,也不理他。
  鹤遂想哄她,但她不给半分机会,他只能握着周念的手低低说:“对不起行不行?别哭了好不好?”
  周念有些窝火:“你又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干嘛道歉?”
  鹤遂眸光隐动,嗓音无奈:“没办法,你一哭我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说着,他想抱她,又怕身上的水弄到她身上。
  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住了。
  周念看见他悬停在虚空中的手,哽咽着说:“鹤遂,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去治疗,让沈拂南消失。”
  “……”
  “只要他消失,我们就还能是我们。”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低头,深深看了眼手里的智齿项链,五指缓缓收紧,将项链紧握。
  紧跟着,鹤遂缓缓抬眼,看向周念哑声问:“……我们就还能是我们?”
  周念给出肯定回答:“对。”
  鹤遂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尖微颤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悲凉:“念念,你确定还要这样的我吗?”
  “……”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病人。”
  周念鼻尖一酸,哽咽道:“鹤遂,我只想要沈拂南消失,我真的很讨厌他,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扮作你给了我致命一击。只要你答应让他消失,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不在意。”
  他上前一步,冰凉的大手捧住周念的脸,重复着她的话:“不管我是什么样,你都不在意。”
  周念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潮湿一张脸,给出再一次的肯定:“对,不管什么样,我都不在意。”
  鹤遂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低脸而下,近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用一种前所未用的笃定语气说——
  “好,我会杀了他。”
  “……”周念脑中一白。
  他之前那样迟疑犹豫,这次竟然真的答应了?
  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鹤遂突然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周身冷意泛滥,他闭上了眼睛沉沉问:
  “念念,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抱抱我?”
  “即便是现在浑身潮湿的我。”
  他的要求像是为了在印证周念的话,想看看是不是不管怎样的他,她都不会在意。
  周念意识回笼,伸出双手去,没有顾忌地拥抱住满身水意的他。
  她将他拥紧,小脸贴在他胸膛。
  隔着一层濡湿,她感受到炙热的体温,还有一颗正在狂烈跳动着的心脏。
  一个人的心跳这么快真的没事吗?
  她没头没脑地想着。
  男人拿着项链的那只大手落在周念背上,紧紧用力,抱得她浑身骨缝都开始紧缩。
  周念被抱得透不过去,却依旧没有推开他,只有这样的力度,才让她有相拥的实感。
  也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两个原本在渐行渐远的灵魂在重新聚拢。
  “念念。”
  低郁嗓音从头顶落下,“不管我是什么样,都别离开我。”
  周念双手上移,抚在他两扇结实的肩胛上,她温声说:“我不会。”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两滴滚烫落在她颈间。
  她立马反应过来,那不是他头发上滴下来的河水,而是他的泪水。
  今夜注定和潮湿有关。
  猝不及防的骤雨瞬间而至,灌向还在原地拥抱的两人。
  鹤遂怕周念淋雨,下意识就松开她,想拉着她找个地方避雨。
  周念却定定站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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