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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看过夏弈昕露出过这种表情,悲伤、愤怒、不敢相信,但最令我颤慄的是因为遭到背叛的那种震惊,况且背叛他的不是别人,不是随便哪个小弟,是他昨天还搂在怀里的女人──一个他相信她爱他的女人。
他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变回他面对警察那种冷酷无情,还扬起一边嘴角无奈地笑了。
「我早该猜到……」他突然狂笑,转过身踢倒了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桌子,上面有个花瓶跌到地上也跟着碎了,里头的水洒在高级地毯上,清洗起来又是一笔不少的费用。
「shit!我早该知道你他妈的不会真的爱上我!」他大吼,衝过来把电脑中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我想说点什么替自己辩解,但两瓣嘴唇就像被黏住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难道都没有什么想说吗?」他转过身看着我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脸上的表情是怎样,不过绝对不足以说服夏弈昕我是清白的,况且他说的没错,我是个卧底,一开始接近他的目标就是这些资料,但我始终没有想过,我会那么快就得面临这种天人交战的选择──黑与白的选择,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以为不会那么快。
「不说是吧?」他讽刺地问。
在他瞪了我许久之后,我懦懦地开口。「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这里当卧底的就你一个,你还敢说不是你?」他用一种近似哭喊的声音问。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片光碟放进笔电中。
「不是你?那这是什么?」
夏弈昕按下拨放键,那是……我和赵仲鈺谈话的影片。
「不可能的……」我明明检查过,不可能还被偷拍啊!这个角度……是远方的高处吗?那收音又是怎么……
「很讶异自己被偷拍?你以为你隐藏得天衣无缝?」夏弈昕推着我的肩膀,把我压在墙上,邪佞的眼神叫人直冒冷汗。
「听我说……」
「听你说?真是够可笑我竟然曾经会相信你的鬼话。」他嘲笑自己。「你到底有什么是我可以相信的?」他拿出手机。「浩你是对的,上来一趟。」
所以是戎玄浩吗?跟踪我的人是他吗?我还想说那是赵仲鈺的人,是我自己多虑了,但果然那种不单纯的气息不会是自己人。
等等,自己人?现在我到底是站在哪边?我还有自己人吗?明明我形单影隻,没有任何人会帮我,我没对赵仲鈺说出该说的,那么我就是已经失职了,但不管我对赵仲鈺说过什么,对夏弈昕来说,那就是背叛。
突然,脸颊滑过一道温热……泪?
我觉得我的灵魂像是瞬间被抽离一样,身体的空虚令我摇摇欲坠,彷彿有人拿了千万支针往我心脏慢慢扎,让我感到一阵阵心痛。他的表情、他的话对我来说是一种酷刑折磨,将我逼到绝望,而这一切却都是我咎由自取的。
我缓缓闭上眼,像个已经对人生看开的死刑犯,他却在这时候松开手。
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不能回头的地步,那么至少在我死之前我想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把之前受过那些莫名的委屈全部发洩出来。
「对,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卧底。」我用手抹了抹脸。「打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单纯。」我抬头看他。
「宁梓涵……你怎么能这样玩弄别人对你的信任?」他朝我逼近。
「玩弄?」我讽刺地轻笑一声。「是谁玩弄谁啊?嗯?」我看着他,眼泪再次涌出来。「我受够了!」我大喊。「你以为我想要这样吗?你以为我很开心吗?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自以为是?为什么你们都要玩弄别人的人生?」他转开头,瞪着远处。
「我只想要一份安稳的工作,好好照顾我妈这样会很过分吗?你以为进来做卧底我自愿的啊?如果不是你跟我们做那该死的交易我现在会在实验室里验指纹、验dna研究证据,继续做我的鑑识人员,而不是在这里被你他妈的羞辱!」我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他瑟缩了一下,表情变得很痛苦。他无法否认我说的,他必须承认,这一切有一部份是他自作自受。
我停顿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继续说:「我喜欢你,这是事实,是我对你真实的感觉。难道警察就不能有私情吗?难道就因为我是警察我就不能喜欢你吗?」
「不要为你自己找藉口。」他只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我轻声笑了。「是啊……都是藉口……」早就料到有人挖好坑要害我了还傻傻栽下去。「严彻哥是对的,我必须在黑与白选边站,但我还没能有选择机会时我就先要死了。」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冒险?这个国家有值得到你去卖命吗?我们有让你恨到需要牺牲自己演这种烂戏吗?」
「我已经分不清楚真实和谎言了。」我擦乾眼泪摇头。「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希望自己跟你有过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是真的。」
夏弈昕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戎玄浩已经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压到我背后牵制我。
「我就知道,你这不安好心的女人。」戎玄浩忿忿地说。
「放开我。」我挣扎着想甩开他,但以我的身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白痴才会放手让你跑了。」
「我不会逃,反正我是死定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命!痛──」戎玄浩加重力道,我的手臂传来撕裂的剧痛,快脱臼了。
「浩,放开她吧!」第三个人的声音出现,果然只有他会替我求情。
「桓……」我忍住再次哭出来的感觉唤着他。
「你竟然在替这女人说话?你疯了吗?」戎玄浩的语气充满斥责。
「我知道,我只是认为事情没必要弄成这样。」戎玄桓握住戎玄浩的手,施力逼迫我身上的手松开,我连忙和他们拉开距离,检查我的手臂。
「你最好给我多注意一点,你的行为举止已经太超过了。」戎玄浩警告。
「这次的事,或许跟宁无关啊!非得这样吗?」戎玄桓替我辩护着。
「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是吗?」一旁袖手旁观的夏弈昕终于开口。
夏弈昕深吸了一口气,视而不见地瞪着地板好一会儿,表情木然,紧抿着薄唇。
没人敢说话,诡譎的空气在这个空间流动着,时间好像静止了,至少对我来说,时间的意义已不再重要,判徒该有什么下场,我比谁都还要清楚明白,该是告别这世界的时候了,虽然很短暂,但至少我人生最后一段日子还算幸福快乐,如果没夹杂那些抉择的困惑那就称得上完美了。
夏弈昕抬头聚焦在远方,再度开口。
「把她带去地下室,我晚点再来处理。」他不带感情地下达命令。
戎玄浩再次抓住我的手,从后面推着我逼迫我前进。
「我自己会走。」我不甘心地做最后的挣扎。
「我来吧!」戎玄桓接手,力道比他哥轻上许多,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扶着我而已。
「你最好别让她跑了。」戎玄浩说。
「不会的。」戎玄桓用安静平和的声音回答。
我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又开始加快,在我即将被推出房门前我哽咽地喊了出来。
「等一下!」夏弈昕终于再次望向我,他的表情冷漠淡然,蜜金色的发也不再闪亮,从他深邃的棕眸中我看不见任何熟悉的他,我们的距离彷彿已经隔着数千里而不是几公尺。
「tiamo……」说完我无视眾人的错愕离开。(註)
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偷偷要戎玄桓教我的一句「我爱你」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他说出来。
註:
「tiamo」是义大利语「我爱你」的意思。